滕九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并没有在这种时候犯执拗的意思。燕来愿意说话是好事,他说的越多,她所能针对的也就许多。
燕来问她:“你师从何人?”
看来他还是个有门有派的。
滕九道:“天生如此,并无师傅。”
倒也不算假话。
燕来道:“你是来抓我的?”
他对滕九的态度倒不算差,若是同他对妖怪时的态度相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好了。
滕九道:“你犯了案。”
抓他是应当。
燕来奇道:“我不过是杀了几个妖,这算什么犯案?”
杀妖?
蝉箬朝他投来了注视。
滕九目光在两人间流转,想起了什么。像燕来这种人,她原本并不愿与他理论什么是是非非,只一心想将他抓捕,可眼下看来,这倒是个可乘之机。
滕九对他道:“这十余年间,你犯了数十起案件,杀的几乎全是与人结合的妖类,为什么?”
似乎觉得滕九还有救,燕来走到她跟前,对她道:“妖害人的故事,你没听过吗?”
滕九自然是听过的,也亲眼见过。
这世上的人并不都善良,这世上的妖自然也不可能全都安分守己。
兴许是环境的原因,燕来所见的,几乎全是妖害人之事。妖怪化作人形,用美丽的皮囊和伪装的才华骗来人类,日复一日地编织美梦,最终在合适的时候抽皮拔骨地享用。一旦落入这种陷阱,能在死亡前发现蛛丝马迹及时逃离的人极少,每一个求到燕来师门的人所要对付的妖怪,背后都有数十具累累白骨。
燕来见多了妖怪是如何花言巧语地骗人,也见惯了那些愚蠢的人是如何被那三言两语轻易说动,反而挡在妖怪跟前,使他们进退两难。
他对妖怪深恶痛绝,对那些冥顽不灵的人也无多好感,只是年少时形成的习惯,让他至今也只针对妖物。
滕九对他道:“只有遇到穷凶极恶之妖的人,才会求到你的师门,反而那些和和美美相处的夫妻,你都看不到。”
燕来沉默一瞬,道:“那又如何?光是我所见,便已有那么多害人的妖怪,外边只会更多。”
滕九学着他的声音,道:“那又如何?”
燕来第一次发现自己说话的腔调很讨人厌。
滕九淡淡道:“学过数学吗?”
她这么个当过神仙又做凡人的老怪物,尚知与时俱进的重要性,希望他们也别丢下基础教育。
燕来觉得她好玩,坐下道:“学过,怎么了?”
滕九道:“做个假设,同人相恋的妖怪里心怀叵测的概率是百分之百,那么向你师门求助的人里,他们所面对的妖怪心怀叵测的概率是多少?”
燕来道:“自然也是百分之百。”
滕九道:“那好,如果同人相恋的妖怪里包藏祸心的家伙只有百分之五十,向你求助的人里,那些坏妖怪占的比例又是多少?”
燕来愣了愣。
滕九替他回答:“还是百分之百。”
滕九再道:“如果外边是百分之五,你那里呢?仍然是百分之百。所以,别拿你的百分之百揣测这外边的百分之五,这本就不是一回事。”
燕来一时说不出话。
滕九抬头看他,眼里有冷冽的光:“你有没有问过那些被你杀死的妖怪的配偶,问问他们是恨你还是感激你?”
燕来又一次想起他们哭泣的,仇恨的脸。
滕九的话却还未完:“你以为自己在做很正义的事吗?可事实是,没有人需要你,没有人感激你,也没有人求你来做这些事。他们甚至求你不要这样做,只是你没有听从他们的恳求。”
燕来冷冷道:“被蒙蔽之人所说的话不值得听信。”
滕九注意到,不远处的蝉箬看似没有注意此处,身体的姿态却已经很久没有变换过了,他面上的表情很冷。xündüxs.ċöm
为什么?
是因为他虽为人类,身上却有妖异之处,见燕来如此,心中有所不安,还是另有隐情?
滕九没有再深想,只是暗暗记下,这个临时成立的联盟,兴许可以再摇摇欲坠些。
燕来的声音唤回了滕九的注意力:“况且,也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伴侣是妖,在发现的时候更是惊恐万分,如果没有我出手,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枕头旁边睡的是个什么东西。”
滕九道:“若是这种情况,确实是他们有错在先,未对爱人坦白,可这种错,总不至于要拿性命来偿还。你若只是出手揭穿他们身份,而非要了他们性命,又怎会有今日。”
滕九始终不曾动摇,反倒燕来愈发心浮气躁,他再看此时的滕九,自然多有不喜,此刻嘲讽道:“今日?今日又如何?滕小姐,麻烦你看看清楚,如今到底谁是阶下囚。”
滕九看了眼蝉箬,又看向燕来,道:“你可知他是谁?”
蝉箬的目光如电一般转向滕九。
燕来注意到,挪了挪身子,挡住了蝉箬看向滕九的目光。滕九是对手,蝉箬这个半路出现的盟友却也未必可靠。若不是滕九难缠,燕来本不打算与蝉箬合作,现下若能探听些有关蝉箬的事,自然不能错过。
滕九道:“他看着是人,却掌握妖术,能像金蝉一般脱壳。你既嫉恶如仇,非黑即白,眼里容不得沙子,却又不得不同他合作,我说一句‘怎会有今日’又有何错?”
蝉箬当日逃得匆匆,只见到齐越,在那之前亦只关注齐越,如今吃了这闷亏,方才回想起来,那日陈琛提及的另一个名字正是滕九!
只可惜现在再灭口已经来不及,只会更坐实滕九所说之话。况且他最开始留下滕九,便是要以她为人质,必要时同特调局周旋交换,以求从此逃离特调局的追查。
小不忍则乱大谋。
面对燕来投来的怀疑目光,蝉箬淡然处之,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是个人类,所谓金蝉脱壳之术也只是秘术罢了,和妖术无关。”
滕九却道:“除了金蝉脱壳以外,他还会借他人的寿命为己用,他脸上的伤便是妖术反噬所留,你若是不信,便自己去看。”
蝉箬侧开脸道:“我这只是天生丑陋罢了。她不过是想挑拨离间,寻机求助,你不要上当。”
他知道这样的解释太过苍白,燕来必不相信,于是只能再一次提醒燕来他们此刻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果然,燕来定定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回目光,选择“相信”他的解释。
燕来回头,看见滕九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好像在说,她就知道他会这么选。
燕来突然有些恼羞成怒。
三人都不再说话。
滕九是一个饵,用来逼迫齐越单刀赴会的饵。滕九冷眼看着,心知蝉箬并非单纯为了报仇,而是除了齐越之外,他对其他人并无太多忌惮,这才想趁这天赐良机重创齐越。
只可惜,滕九从来没有被真正束缚住过。
他以为,这是一个针对齐越设下的局,却不知道,这是滕九和齐越为了抓他联手铺开的网。
蝉箬布下了精妙的阵法等待齐越踏入,燕来则押着滕九作为人质守在一旁。
临战前,燕来对滕九道:“等这一切结束,我会杀了他。”
他没有说名字,可滕九知道,他在说蝉箬。
滕九对他道:“你不必向我证明什么,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觉得你是为了正义一类的信仰做出这样的事。”
从他明知蝉箬身份还与蝉箬合作开始,便证明了他纵使有信仰,也只是变幻不定的信仰。当他伤害别人的时候,那信仰很强,当别人伤害他的时候,那信仰很弱。
燕来沉默,却还有最后一句话要为自己辩白:“或许我杀的那些妖怪,不是所有都会害人,可确实有些会害人的妖怪被我所杀。这一点,你认不认?”
单论这点,滕九不能否认。
只是这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做法,她绝无认同的可能。
燕来道:“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妖怪并非我要关心的对象,我只关心人类。”
滕九心知,她同燕来是真正的道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多说无益。
她只是对他道:“燕来,你总是那么自信,事情还没结束,便告诉我你会过河拆桥,就那么笃定我会死吗?”
燕来隐约意识到什么,他从未在滕九跟前提及自己的名字。
滕九道:“而我同你不一样,我这样暴露我自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有了十足的把握。”
滕九毫不费力地挣开了身上的束缚,她缓缓站起,身上的黄琅带发出刺眼的金光,身后燕来的一切攻击都未能对她造成影响。
她一步一步走到蝉箬阵中,在破阵之位稳稳坐下。蝉箬心有所感,睁眼时便大感不妙,电光火石间,将那次反噬以来种种微妙之处都串联起来,意识到破阵之人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齐越,而是她滕九!
他明白得太晚了。
此刻滕九并非一个人在破阵。
蝉箬抬头,能看见四周漂浮着的淡淡金色丝线编织而成的网。
齐越来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特殊案件调查局更新,第 49 章 除恶(四)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