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白雪

　　瑞雪兆丰年。

　　大家都说，今年这雪下得大，下得好，明年定有个好收成。

　　天苍苍，地茫茫，遍地的雪掩住了新发的麦苗。寒冷的天气里，几十里地也听不见一声鸟鸣，放眼望去，这片田野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凝固成一幅画。

　　村口出来一队人，趟进田野里。为首的是一个小孩，她裹着厚厚的棉衣，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走，那雪几乎有她小腿高，她挎着一个筐，行走很是吃力；身后有一个唢呐匠，正卖力吹奏，唢呐高亢尖锐的声音在雪地里尤其响亮；再之后是八个壮妇，正合力抬着一口棺材。正是照儿一行人，要将安叔下葬。

　　她前几天找了村长，请她在周边寻了块风水好地，请人挖好了坑，请了村里的唢呐匠吹奏送行曲，又请了村里的几个壮妇抬棺材，今天将安叔的棺材抬去下葬。

　　照儿默默站在雪地里，面前的深坑里放着棺材，唢呐声还在田野上回荡。壮妇们开始铲土，每一铲泥土砸到棺材上，照儿的心都紧一下。

　　壮妇们在雪地上堆起一个小土包，完了相视一眼，李梁走到照儿面前，道：“李小姐，我们事情做完了，去路上等你罢。”

　　“嗯，多谢各位了。”照儿点头，并拱手与众人施了个礼。抬棺的壮妇连同吹唢呐的便离开田地，聚到了田垄上。

　　众人揣着手，抖着腿，有人点上了烟斗，在田垄上交头接耳。

　　“嘿，你说，她们家怎么办？就剩她和一个小男娃了。”

　　“瞎操心，这关咱们什么事？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家里有钱着呢。”

　　“大户人家？我可看不出来。你看看她们的房子，都破成什么样了，就算是大户人家，想必也是受挤兑的。”

　　“唉，看她穷的，我看，也不指望中午请咱们吃什么好菜了。”

　　“瞧你说的，你就缺一顿饭吃吗？帮着抬一下怎么了。马上就过年了，总不能让人家把……人……一直放着屋里吧。”

　　“嗨，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吗，你说我的女儿都比她大了，我还能不心疼她吗？”

　　“我看也犯不着心疼，回头她联系上本家，再要点钱，日子过得可要比我们舒服多了。”

　　“行了，”李梁说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人家的家事，讨论这么多干嘛？”

　　众人又嘀嘀咕咕地，只是这些交谈转眼就消散在寒风里。

　　照儿蹲在地上，从筐里拿出一摞纸钱，点燃了放在坟前，又取出一串鞭炮，扔到着火的纸钱堆里，顿时，鞭炮的爆鸣声响彻田野，鲜红的炮纸散落在雪白的大地上。

　　照儿后退几步，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而后她跪坐着，看着那新坟发呆。

　　安叔，她的安叔，就这样离开了，就在离她几步的地方，永远沉睡了。就像她的爹爹一样，在这里生病，这里死去，这里下葬。

　　去年李宅祭祖，不让她跟去，她只好等李宅人都走了，再独自找她爹爹的坟去拜祭。看来今年过年，她就要祭拜两处了，时间过得竟然这么快吗？

　　照儿想着与安叔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想着安叔这些年来的照顾，眼泪流淌下来。

　　“为什么？”她低头糯糯地说，不知道是问谁。

　　为什么？为什么身边的人总会离开她？照儿想：她自生下来，娘和其他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就不待见她，她想不明白；她知道她衣食短缺都是那些哥哥姐姐搞的鬼，但也想不明白；可她并不在乎，因为她有爹爹疼爱，有安叔照顾，有凉哥哥陪伴，她有三个真诚对她好的人，就很满足了。可是后来爹爹跟安叔去守祖坟，爹爹就离开了，现在安叔又离开了，她的身边，就剩下凉哥哥了。

　　“安叔，你说，我是不是戏里说的‘天煞孤星’啊？不然怎么，大家不是不喜欢我，就是去世了呢。”照儿抬起头，“你说，要是凉哥哥也离开了，我该怎么办？”

　　尹凉此时正蹲坐在院门前，双手抱着膝盖，低头看雪，等照儿她们回来。他是男眷，按这里的风俗不得参与葬礼和祭祀，更不用说他跟安叔本就没有什么关系，这就更不能跟去了，否则就要被驱赶出村子。xündüxs.ċöm

　　他已做好了饭菜，在锅里温着，还是去袁柳那买了几条鱼做的。因为这是要请村长、唢呐匠和抬棺的那几个女人吃的，不能落了场面，这是规矩。

　　他很难接受，那个跟他们一同生活了两年的男人，就这样离开了。而自己呢？甚至连他的葬礼都不能参加，而这也是规矩。

　　规矩，烦人的规矩。按照规矩，照儿是主子，怎么能去送奴才下葬呢？安叔不是鲤鱼村的人，怎么能葬到这里呢？怎么这些规矩都可以打破，自己不能参加下葬的规矩就不能破呢？可他是真的想要去送安叔一程啊。

　　他视安叔为他的家人，这是他第二次失去了家人。

　　“操蛋的规矩。”尹凉暗自骂道。

　　他突然站起身，因为远远看见了照儿一行人归来。他回到院里，把桌椅摆好，倒上茶水，又递给门口的一个孩童一颗糖，要他去请村长——他不能去别人家，不能在大过年的时候给别人带去晦气。可他明明是个跟安叔没有关系，连下葬都不许跟去的无关的人啊。

　　这顿饭吃得简单、朴素、却让人挑不出毛病，毕竟还有几条鱼呢。

　　尹凉和照儿送走了众人，把桌椅碗筷收拾完，安叔的下葬之事也算是结束了。

　　从安叔去世到今天，过去了三天，照儿也只跟先生告了三天的假，这是最后一个下午。尹凉在厨房里收拾完，出来看到照儿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发呆。便喊道：“照儿，我们出去走走吧。”

　　照儿抬头问：“出去走走？去哪里走？”

　　“不知道，随便走走，散散心吧。”

　　“嗯。”

　　她俩出了门，在村子里穿行，在田野上游走，在小河边散步，在树林里徘徊。两人整整走了一下午，谁都不说话。尹凉也不打算去安慰照儿，安慰什么呢？说凡事向前看吗？没有必要，这些话谁都懂，谁都说得出来，可是事情落到身边没有不伤心的，就连尹凉自己何尝不是在伤心呢。算了，让时间来安慰吧，时间总会抚平伤痕的。

　　“凉哥哥，我们要回去李宅吗？”照儿问道。

　　“嗯……照儿你怎么想呢？”

　　“要是娘回了信，同意我们回去，那就回去吧。”照儿说：“在这里会伤心的。”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男穿女尊）春泥与燕更新，第 18 章 白雪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