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胜,雪暂时的停了。
城门四开,密密麻麻的身影在这白色的城池间汇集,已是小年,这座几近新修的城池当中张灯结彩,有的地方人们铲开了路面的积雪,张开了热闹的市集。战乱多年,这是晋地第一次呈现出这样热烈的场面来。
城池一侧,过去虎王天极宫所在的地方,此时是一片坍圮的废墟。
三年之前,女真两路大军南下,粘罕与希尹率领的西路军强攻晋地,杀死了当时的小虎王田实,又策动廖义仁等晋地大族分裂虎王势力。祝彪、王山月等人被击溃于大名府,楼舒婉、王巨云、于玉麟等人难以支撑,武建朔十年五月,在固守粘罕大军攻击两月余后,虎王军弃城离开。心性决绝的楼舒婉将城内绝大部分的建筑与带不走的军械乃至古玩文物付之一炬。
楼舒婉的坚决令得挥师而来的女真人的没能在这里掠夺到任何好处。无处发泄的士兵在周围肆虐屠杀了一阵,甚至给廖义仁当时的治地都带来了不少麻烦。
廖义仁死后,虎王军收复晋地,它将大后方仍旧放在了方便战斗的山区,而在平原地区,楼舒婉结合华夏军的经验与建议,以工代赈、修路招商。女相在面对女真人时宁可玉石俱焚也决然不退的形象给了不少人以信心,即便在整个中原零落的此刻,仍旧有众多的利益体系如百川纳海般往晋地这一四通八达的中枢点汇集,迅速地重建了威胜,又在威胜附近搭建起东城这一特殊的工业技术区域。
在重建威胜的过程里,楼舒婉并未复修当初因田虎而建的天极宫,而是在附近的废墟里觅地新建了一座较小也较为朴实的宫殿,为对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寓意,她将这里取名为青宫。当然,到得最近,也常有人说这预示了女相“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野心。
身为女子手握大权,对她这样的揣测,其中有好的一面,实际上也蕴含着不好的映射。
虎王势力自田虎死后传位于田实,待到田实骤然遇刺,整个势力本质上已然分崩离析,如廖义仁等大族投靠女真人,分裂而走。而在这边,楼舒婉、于玉麟等人不好扯旗自立,遂将田实家中一位名叫田善的孩子推出来作为傀儡,以继续抗金。待到廖义仁等人身死族灭,晋地归一,女相权力虽大,但终究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拥护,偶尔冒出来的一些怪话,实际上也是任何势力都免不了的权力斗争的体现。
当然,这些浮动的小心思,在此刻的晋地,还是不足为道的。从在田虎麾下掌户部开始,楼舒婉经历的便是无数的轻蔑与挑战,而她仍旧在虎王的势力当中牢牢的掌握住了经济与民生的整条线,而后随着被田虎下狱却反杀田虎的那次事变,到与女真人对抗时经历的无数刺杀,面对着粘罕、希尹这等当世枭雄火焚威胜的决绝,可以说,女相此时的威望,是在一次次凶狠的浪潮中一拳一脚硬生生打出来的。….而另一方面,兵权上有于玉麟的支撑,威胜与东城的开放拉拢了各方大小势力的支持,最重要的是,从西南而来的专家团与宁毅的态度代表了那个当世最不可忽视的大势力的意愿。即便有些许的风浪,楼舒婉在晋地的威权也几乎是牢不可破的状态,关于“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之类的流言,偶尔即便是楼舒婉听到,也只是无所谓的哂然一笑。
当然,比较微妙的是,在部分人的眼中,对于楼舒婉这样的女子在晋地掌权最大的一个因素或许并不在于她一直以来拳打脚踢的成绩,而在于某些不知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关于楼舒婉与西南宁先生爱恨交织、关系复杂的流言。
在如今的这片天下,谈到政治斗争,许多人或许会敢于杀死西南华夏军的某个盟友,但无论如何,人们会恐惧于杀死宁毅的某个家人,或者粗俗一点,说是“姘头”。楼舒婉与宁毅的关系一开始是如同笑话一般的流言,到得后来,华夏军与晋地的来往越是紧密,双方的关系越是复杂,这样的流言便愈发神乎其神。
甚至于从西南来到晋地的支援者们,纵然口头上不会说起这些事,但对于晋地的感觉,尤其是是对那位女相的感觉,总之是要比相对其它势力更亲切一些,依稀间像是做好了称其为老板娘的心理准备。
这样的流言传到女相的耳朵里对方会是怎样的态度,楼舒婉没有过任何公开的表露。但无论如何,在这些因素的支撑下,或许会有些弄权者打着扶持小朋友田善驱赶女相楼舒婉的主意,放点这样那样的流言,但其距离成功,怎么看都像是隔了十年八年的距离,女相或许会夺权,将来或许会以女子之身称帝,而在目前的权力架构中,这一切都不是迫切或激烈的选项。
基于来自华夏军的一些建议,威胜的这个小年,气氛过得颇为热闹,早几天便做好了张灯结彩大办一场的准备,到得时间临近,天公作美,附近十里八乡的居民俱都穿上了棉衣,赶了远路过来入城庆贺。人们身上的厚衣服体现了晋地这些年来难得的顺遂,热闹的庆典增加了凝聚力,不少人口中说起女相来,更是一片敬佩与感激。
上午时分,城内的庆典与市集才刚刚展露它的热闹,青宫前方,游鸿卓与身材高挑的梁思乙便相携来到了这边。
两人于九月底在江宁参与了公平党的那场大乱,游鸿卓找况文柏复了仇,随后又与梁思乙一道在乱战中重伤了“寒鸦”陈爵方,虽然没能彻底复仇,也没能再与“天刀”谭正一战,但目睹了华夏军参与的一番厮杀后,许多的小事情,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另一方面,见证了何文在收权一事上的决绝,明白了公平党之后选择的道路,安惜福也对于这次南下的事情,有了一个结论,带着何文传来的愿与晋地通商交好的意愿,踏上了北归的道路。….游鸿卓与梁思乙则有着更深的缘分。
当年游鸿卓初出江湖,结识几个兄弟姐妹,大哥栾飞、三姐秦湘,其实都是从乱师当中出来的王巨云的义子义女,乱师在北边帮助流民,缺衣少粮,稍有本事的,便被放出去为军队筹粮,后来况文柏背叛,兄弟之间谎言被揭穿,游鸿卓才发现所谓的江湖,并非只有那豪迈的兄弟之情。
三姐秦湘当时便死了,大哥栾飞回到乱师,没了两条腿,成了废人。乱师的生活本就窘迫,残疾人的生活更是难以言喻,栾飞苟活几年,后来王巨云与楼舒婉渐渐有了合作,他偶尔听到江湖上有关于游鸿卓崭露头角的传闻,便时常与梁思乙等几个相对熟识的义弟义妹说起:“这是我与你们秦湘姐当年在江湖上结识的弟弟。”
“……他有出息了。”
虽然偶尔的话语之中显得亲切,对于游鸿卓在北地晋地护卫女相的义举也是与有荣焉的欣慰,但双腿已然残疾的他,却从未想过要再与游鸿卓见面相认的事情。
女真人南下打到最激烈的那段时间,他为了不拖累身边的人,爬进井里,将自己淹死了。
岁月的流波浩荡而又无息,谁也没有料到一段缘分又会在另一处与人连起来。栾飞断腿之后,不愿意连累人,从未想过与游鸿卓相认,他身死之后,梁思乙等人也并未打算因此与游鸿卓有什么关系,然而两人在江宁一番生死相托,到那天刺杀陈爵方失败的弥留之际,梁思乙才低声说起栾飞与秦湘的事情,游鸿卓才知道,七兄弟分开之后,大哥栾飞那边,竟又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
故人已去,作为豪爽的江湖儿女,两人在相处之中早已有了好感,不久之后,两人在北归途中相许了终生,待回到晋地,梁思乙领游鸿卓见了王巨云,王巨云大为欣慰,不仅为两人亲自选定了开春后的婚期,更是留下游鸿卓数日,亲授绝艺“孔雀明王七展羽”。
游鸿卓这些年来得各路宗师指点,这次得了王巨云的指点教诲,方知这位满头白发的乱师首领不仅满腹经纶,更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武学造诣,“孔雀明王七展羽”本是剑法,但经王巨云一番指点,将其中精髓化入刀法,也使他受益匪浅。在经历这些年的辗转过后,他第一次觉得,要杀“天刀”谭正,他也已经有些把握了。
而更令他感到亲切的是,王巨云文治武功,倾心授艺时,话语中对他人生行事的指点,更是让他隐约想起了当年“黑风双煞”的那位赵先生。
当年他与那对赵氏夫妇虽然同行不久,但赵先生对他人生的提点却基本上为他奠定了后来前行的基础,是对方的那些教导令他开始学会了思考,使他在面对各种事情时不至于过度偏激,若非一直以来且行且思,即便得了绝世刀法,想必他也走不到今天。….忆及此事,又知道王巨云原是圣工方腊造反时的尚书王寅,江湖阅历丰富,游鸿卓旁敲侧击地提了提关于“黑风双煞”这对江湖前辈的情况,可惜王巨云蹙眉沉思许久,表示并未听说江湖上有过这样的一对侠侣。
两人回到威胜已是十二月间,游鸿卓没有任务,也不必对谁交代事情,见过王巨云后,便一直与梁思乙宅家练刀。倒是王巨云与楼舒婉提起义女的婚事后,楼舒婉让人递来了邀请——当年女相被刺杀多次,游鸿卓乃是民间自发保护女相的义士,他的刀法是在那样的环境中突飞猛进起来的,后来与楼舒婉也曾有过数面之缘,与史进更是熟悉,这次游历归来未去见她,按照王巨云的说法:“女相气得不行。”
二十四的上午,是一场热闹的聚会。
一被引入青宫,游鸿卓便见到了不少过去认识的人,一直担任女相护卫的大侠史进、跟随女相身边的侍女袁小秋、华夏军的代表展五,以及不少在当年护卫女相时便被证明了忠诚的侠客——这些人眼下许多都成为了女相的亲卫。
楼舒婉在青宫的侧殿当中单独面见了两人,相对于晋地局面紧张那段时间的严肃与憔悴,如今私下里的楼舒婉显得放松而亲切,她询问了游鸿卓这一路以来——尤其是在西南——的见闻,随后又恭喜了他与梁思乙的结合,顺便送给他们一块玉璧。
虽然是私下里的会见,表明了重视,但彼此之间当然也称不得朋友。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会见持续的时间也算不得太久,过得一阵,游鸿卓被引入前方的茶厅,一番介绍后,才大概知道今天这场聚会的主题是什么。
由于到了小年,城中大肆庆贺,位于东城那边的工业区也给来自西南的技术团队陆续放假,楼舒婉邀请这些人来到威胜过节。一部分不愿意参与聚会的人已经出去逛街了,另外也有不少人作为代表来到了青宫之中,喝茶聊天,游鸿卓作为最近才去过西南的旅客,便也被楼舒婉叫来作陪。
游鸿卓出来后不久,楼舒婉便牵着一名六七岁的孩子从内间走了出来,与众人打招呼——这孩子便是如今虎王势力的名义接班人田善——在简单的寒暄过后,楼舒婉跟众人相互介绍,中间也特意将游鸿卓提出来,说了他在西南学艺的故事。
游鸿卓便也大概地说了说当时的经历,虽然作为游历天下的侠客,讨厌政治上的事情,但他私下里其实是很愿意认识西南的这些人的,而随着他说起张村那位陆夫人的名字,一帮西南过来的技术人才一时间也是啧啧赞叹,有的向他问起张村的状况,有的问起他们这些侠客对技术的要求,其中一个人已经开始跟他聊起要给他做几个小型手榴弹和烟雾弹的细节了……
外头冰雪为化,渐起的阳光带来了些许的暖意,茶厅之中气氛渐渐热络,楼舒婉牵着田善,起身笑着告辞:“我在这里,大家没那么放得开,诸位都是西南过来的,且好好聚聚、聊聊,我与展五爷、薛将军他们还有些事情要谈……帮你们把两个头头带走,你们且随意了……史大侠,你帮我招呼一下他们。”….和乐融融的氛围之中,她带走展五与薛广城,留下了史进。
于是气氛更加热闹起来——或许是由于西南对于各类武侠小说的推广,从那边过来的众人对史进这类侠客其实都颇为崇敬与亲切,往日里便曾有过不少的交道,早已熟络了,如今领导离开,众人嘻嘻哈哈的,此后便也度过了一个不错的上午……
……
对于身处上层的人们来说,这样那样的行动或多或少的都要着些政治因素,早已没有了过去那般的自由。
楼舒婉组织起这样的聚会,或多或少的,当然有对外表露“西南的人只服我”的信号的因素,即便她善解人意地提前离开,刻意的聚会,或许也不如三两好友私下碰头那般惬意与自在。但无论如何,辽阔的晋地却也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动作,方才得以稳定下来,甚至于在这个冬天,有了庆典的余裕。
就如同游鸿卓面见楼舒婉,也不是因为他们真是贴心的朋友,而是因为楼舒婉让这片天地有了些许喘息的空间,让人们脸上能够露出比往日里多的笑容,至于在世俗的层面上,这些往来于朋友的友谊当然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离开茶厅后不久,楼舒婉蹲在地上笑着与小朋友田善说了几句话,田善懂事地点头,随后恭敬地行礼,在侍女的陪伴下朝宫殿的里侧去了。
展五与薛广城在后方对视一眼,表情并不愉悦。
直起身来,楼舒婉收敛了笑容,在前方走着,三人沿宫殿内的廊道朝前方的书房过去。
早已是熟悉的道路了,气氛了绝不陌生,这是谈“正事”的氛围,当然,对于华夏军的两名负责人来说,这气氛总是不友好的。
多数时候得吵一架。
果然,楼舒婉开口,便让人生气。
“汴梁的仗,打完了,过段时间,邹旭有空了会过来庆贺……你们不要搞事情。”
“女相说的什么话。”
“女相说什么是什么,我们客居晋地,能干什么?”xündüxs.ċöm
楼舒婉在前方停了停脚步,侧过头来:“……你们这是讽刺?”
“我们……”薛广城摊了摊手,“当然是讽刺。”
“嗯。”展五点头。
“好。”楼舒婉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反正上次的分红还没给你们……谈谈正事吧,我上个月给西南发了一封信,你们是知道的。过了这个冬,有余力了,我们要把西北防线补起来,这件事情,你们要出一些人,最好五爷或者薛将军你们其中一个亲自带队,到时候小苍河还归你们,你们已经做好安排了吧?”
展五蹙了蹙眉:“上个月才发的信,西南才收到不久吧?这么大的事,要出多少人,要怎么打……”
“晋地、西南相隔几千里,没得到那边的回信,你们就不做事了?”楼舒婉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这是她平素办公的地方,摆设相对朴素,一些写满字的纸张摆在桌子上,或许是上午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她走过去整理了一下:….“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与王将军已经商议定了。西北的重要,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年是因为喘不过气,没有去拿,如今一帮蒙古人攻了西夏,修养生息有一段时间,虽然这些人只是茹毛饮血的蛮子,但未雨绸缪,横山一线也得补上。拉你们入伙,是因为你们在西北打了几年,确实留下了一些名气,便宜你们了,接下来西北之战,以王将军的乱师为首,他们苦了多年,给他们找一块正经的地盘住下,我们这边也出一批人,要的不多,随便吃点,至于你们华夏军,出一批人,出个名头,将来小苍河这一片就,呃,那个怎么说的……”
她坐在那儿,揉着额头想了想,随后抬头笑起来:“……哦,共同开发。”
展五与薛广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听了楼舒婉的这番话,都有些无言,展五道:“这件事情,得西南那边有指示才行,楼相,我们出人,出多少?我们在晋地才多少人,你是想让我们干脆把技术队的人都拉过去吗?东城不搞了?”
楼舒婉低头写了几个字,批了一封书信,随后抬头:“薛将军带的那队兵可以去嘛,看起来就很能打。”
薛广城笑起来:“楼姑娘就是想把我的人调走吧?”
“是啊。”楼舒婉微笑坦然,“这样一来,邹旭过来道贺,我不用一直盯着你们,你们可以去把小苍河抢回来,大家都舒舒坦坦,一举三得,多好。”
“没有特殊情况,护卫连不会离开技术队。”
“现在就是特殊情况。那是小苍河啊,华夏军在小苍河抗金,打了那么些年,天下才认你们华夏两个字,现在能抢回来了,你们不想要?”
薛广城蹙了蹙眉,展五沉默片刻:“……要回来又有什么用呢?除了有个象征意义,小苍河的所有东西当年都打完了,水坝也炸了,今天拿回来,我们到底能有多少好处。而且,华夏军当年立足吕梁,也是因为有青木寨等地的基业,如果说位置,那片地方本就不是什么沃土,楼相您与王将军拿了西北,我们拿回小苍河,这便宜不都是你们占了吗?”
楼舒婉看着他,过得一阵,摊手一笑。
“那就是不要了。”
“我们也没说不要……”
“那就是要。”
“我们没有那么多人,而且楼相您如果只是想刁难我们……”
“谁刁难谁了,谁刁难谁了!哦,问你是不是不要,你说没说不要,问你那是不是要,又不说要,哦,阴阳人啊,打哑谜啊,还我刁难你们……”
“楼相你这阴阳怪气的……”
“谁阴阳怪气的——”楼舒婉说到这里,却是噗的笑了出来,她随后低头扯过来一本折子,打开摆着,伸了伸手,“行,这件事情,我就是知会你们一声,哦,忘了跟你们说,我还写了封信给梁山,华夏军在晋地没人,梁山有啊,他们反正日子也过得不好,我对他们还有恩情,就邀请他们一道收复西北,到时候大家一起合作,你看,你们华夏军出了兵,西北分你们三分之一也可以嘛,我才不想跟你们什么共同开发小苍河……鸟不生蛋的破地方,到时候你们自己开发……”….前方两人沉默片刻,薛广城喝了口茶,压下火气,展五点了点头:“……懂了。”
“懂了就好。”楼舒婉埋头书写,不看他们,“大家都是自己人,我知道你们,这么大的事情,要开会,你看我多好,这么大的事,一个多月以前就跟你们说了,今天又来提醒你们,去开会吧,去开会吧,抽点人手出来,西北现在就是一帮土鸡瓦狗的马匪,我还是很期待薛团长带的兵的。”
又是一阵沉默,展五与薛广城两人都喝了茶,之后才站起来,展五跟薛广城道:“有人耍赖皮……”
薛广城:“要不然把技术队调走吧。”
书桌那边的楼舒婉抬起头来,目光凛然如霜:“有种你调啊。”
“你看,她耍赖……”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呸!滚——”楼舒婉作势要吐口水。
“你这纯属胡闹……”
“阴阳怪气,还女相……”
两人双手叉腰,絮絮叨叨地骂了一阵,楼舒婉也骂了几句,待到拿起砚台要挥,吃了憋的两个中年男人才叹着气从书房里离开。
楼舒婉坐下来,用手撑着下巴,一面批着折子,一面微微的笑,这些时日里,以各种事情尝试打乱华夏军的布置是她乐此不疲的消遣,给华夏军的两名负责人吃瘪也总能给她带来暂时的放松与愉悦。嘴角的微笑维持了并不久的一段时间,她沉浸入工作当中,目光渐渐地便只有冷漠与萧杀了。
抬起头时,侍女袁小秋从外头进来,向她回报外头聚会已经散去、参与的人尽皆欢喜,史进与游鸿卓进行了一番比武、如今大家已经去到宫外继续寻欢作乐的消息。
“今日外头很热闹呢,楼相你想出去看看吗?”
楼舒婉看着她,略想了想。
“也是……”
她点头笑了笑。
“那便给你放个假吧……”
……
冬日的阳光照耀着这片大地之上如棉絮般的云毯,一直延展数千里,西南的成都,这一日也正处于小年的喜庆当中。
相对于晋地庆典的艰难与珍贵,此刻积雪不厚且物资丰富的成都,便是真正的满城都充斥着喜庆的氛围。一处处酒楼茶肆张灯结彩;一片片街道市集缀绿飘红;老儒新儒们组织起热闹的文会;志同道合的新文化人们也在各处聚集,畅谈理想;城内有钱人的大宅院中飘出珍馐的香气;即便是相对清贫的普通人,也都在城内漂亮的市集上辗转,又或是觅得一处对公众开放的戏院,看上一出热闹的表演。
芸芸众生,这一刻,都有着各自的欢喜。
城市的一侧,一处古朴的院落间,同样的欢喜也正在临近正午的这一刻发生,一位看来正气豪迈的中年人正领着几位特殊的客人来到了家中,这一天小年,也是祭灶君的时候,他的家里,早已是各种祭祀的氛围。时间接近正午,被迎进来的为首的那人有些犹豫,但中年人早就拖着他的手,与他叙起情谊来:“我们可是本家啊,你这就是回家了。”….两人确实是本家。
这处宅院主人的名字叫做李如来,而被迎接进来的,是华夏军第五军的一名炮兵团长,名叫李东的。双方之前打过几次交道,李东也有几个部下,过去得到了李如来不错的安排,双方有些人情,甚至于两人的家谱往上叙,还真能找出渊源来,这一次他来到成都办事,便被对方邀请到了家中,吃一顿便饭。
李如来做人是靠谱的。
盛情难却。
由于是本家,进去之后不久,李如来还让家中的家眷出来与他打了招呼,叙了私谊。这位过去领兵但如今被闲置的将军家底丰厚,如今也没有了太大的野心,对于军中的众人并无所求,因此倒是不必担心被他连累做些贪赃枉法的事情。他过去是军人背景,被华夏军打败后,佩服这边的军人,也是极为合理的事,偶尔结交,只为心中的向往和佩服。
不久之后,摆开宴席,上了不少珍稀的食物,见李东有些犹豫,李如来又跟他说了些做生意的事情,一一坦陈:“我这里可没有一个铜钱是违法赚来的,都是宁先生鼓励做的事情……”
整个城市觥筹交错的喜庆氛围里,这里也像是汪洋之中的小小水花,并没有显出任何的特别来。而同样在汹涌的人潮之中,临近午时,几辆马车从城市的北门进来,年关时节,这是原本承诺要回去张村的车辆,但这一刻,它穿过喜庆的人群,朝着城市当中那处特定的宅院,无声驶来。
满城喜庆的氛围,但车上的人并不快乐,他蹙着眉头正在思考一些事情,车外的香气偶尔飘进来,肚子也有些饿了。这些年来,他其实越来越不快乐。
途中停了停,让人买了个肉包子。
不久,马车在李如来的宅邸外头停了下来。
秘书处的人上来,告诉了他炮兵团李东正在院内赴宴的信息。
“嗯。”
他放下了手中的肉包子,下了车,站了片刻。
“……不管了,进去吧。
……
宁毅走了进去,穿过庭院。
不久,正厅当中站在桌边的人都看见了他。他点了点头。
“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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