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于观察的朵朵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男子有着一头棕黑色的长发。
顶有发髻，垂有长辫。
发梢则似被晚霞染红。
他的眼神清冽、眉梢似剑。平静的视线，就如同正午时分高悬于空的那颗天星一般，不偏不倚地照耀着地上万物。
朵朵怔怔地仰视着男子那俊逸的眼部轮廓，不由有些出神。
“呀~！这位客人，欢迎光临小店。”
“倘若看上了哪件商品，还请尽情挑选哟~”
与此同时，这位白衫男子的到来，也令摊主小姐两眼生辉。
但她，并非是忽然间犯起了花痴。
而是经商者的本能，使她一眼便知眼前这位容貌俊美、扮相复古的客人，绝非是凡俗之辈！
要知道，在【明霄节】上，穿得越古怪的客人，越是出手阔绰之人——而依面前这位客人着装的怪异度…衣着用料来看……
这绝对是壕中的战斗壕！
摊主小姐拍了拍身旁的招牌，热情道：“别看本店规模不大，但也称得上是【璃港】老字号哟~！”
“老字号……”
白衫男子稍稍抬眼，望着小摊特意立起的那面招牌。
“原来当真是【希古居】么？”
“诶嘿？这位客人听您的口吻，应该也听过咱们【希古居】的大名吧？”
“要知道，咱【希古居】可是自【璃港】建立之初便成立的嘞~！因此出售的商品，在质量上有十足的保证，价格方面也是绝对公道~！”
“还有啊，还有啊……”
望着因自豪而喋喋不休的摊主小姐，
白衫男子微微一笑，好似勾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
只不过，当他下意识地将眼前这样一家杂货铺，与昔日那间典雅大气的古玩店进行对比时……
男子不由摇头轻叹。
对俗世而言……
【磨蚀】，果真是相当残酷。
“总而言之，客人您究竟看上了哪件商品了呢？”结束了长篇大论后的摊主小姐，继续热情问道。
“本人熟读【璃港】历史，无论您看上了哪件商品，我都可以为您一一讲解它们背后的渊源哟~！”
“嗯…哦，不好意思。”
回过神来的白衫男子笑了笑，
随后拾起了那副金玉面具。
“吾只是对这件制作精巧的赝品，颇感兴趣罢了。”
“赝品…？”
“客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摊主小姐微微蹙眉，面露不悦。www.xündüxs.ċöm
作为生意人，时常需要面对客人各种各样的挑衅。因此这位摊主小姐虽然年纪轻轻，却也早已练就了一身始终保持笑脸迎客的商战功夫。
但面对男子适才那句“赝品”，她还是有些恼火。
毕竟，自家这【希古居】的招牌，当年便是有同行恶意竞争，设计诬陷自家的商品中掺杂赝品，才开始一步步走向衰败的。
啧，原本还以为来了个有眼光的贵客……
结果又是个来找茬的么？
“哦，不好意思……”
“吾的说法不含褒贬，只是在陈述一种事实。”
注意到摊主小姐的怒容，白衫男子也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似乎有些失当。沉吟片刻后，他如此解释道。
“就‘仿品’而言，这幅面具的制作工艺，确实称得上是巧夺天工。”
“哪怕相较于千年前的那副帝君所佩的‘真品’，恐怕也犹有过之——而这，便是吾适才会下意识使用‘赝品’一词的缘由。”
摊主小姐眉头一挑。
哼~什么嘛，看起来这位文质彬彬的客人，还算是有点眼光的嘛。
虽说他适才的口吻有些趾高气昂，就好像跟他见过“真品”似的，但果然也是喜好历史文玩的同道中人吧~！
而且奶奶说过：喜欢文玩的，都不是坏——
“不过。”
便在这时，男子语锋一转。随后举起了那副金玉面具。
正午的日光，落在面具的凸凹处，映出絮状的阴影。而后日影又如湍流一般，沿着金玉表面沧桑纵横的一道沟壑流泻而下。
“这里的设计，却略有瑕疵。”
“呵呵，这就是客人有所不知了。”
摊主小姐微微一笑。仿佛是狡猾的狐狸，在挑衅经验不足的猎人。
“这道剑痕可是我翻阅了无数本古籍、询问了无数位学者，最终才下定决心亲手临刻上去的！绝不是用一句瑕疵，便能够简单概括的。”
白衫男子摇头轻叹：“刻意迎合古籍上的记载，终归是画蛇添足。”
“其实只要以普遍理性稍加推论，便可发现——这道剑痕完全没有丝毫美感。”
白衫男子淡淡总结道：“仅是一处无用的败笔而已。”
“才不可能是什么败笔嘞！”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摊主小姐语气激动：“据史料记载，【璃港】乃天下奇珍荟萃之地。而特产于【璃港】的金玉日魄，更是由地脉之灵所化而成。凝聚了不可思议的超凡之力！”
“而能够凝阳成剑的逐日帝君，一定是特意采用金玉日魄，打造了最初的那副金玉面具。”
“并在面具即将铸成之日，采走了面具上最为精华那抹的日魄，用以凝练最为纯粹的阳剑。才在面具上形成了这样一道剑痕！”
摊主小姐推论道：“至于保留这道剑痕的目的……便是在威慑邪佞之敌的同时，又借此时刻铭记自身的力量之源——提醒自身要牢记为何出剑！”
“是么？”
白衫男子轻抚着面具上的凹痕，好似在追忆什么。
“吾倒是觉得，此处的刻痕……”
“兴许只是帝君年少时试剑落败所致。仅此而已，并无特殊含义。”
“得了吧，是你懂逐日帝君，还是我懂逐日帝君啊？无凭无据，竟是如此看轻帝君所言所行背后的深意？”
摊主小姐的情绪有些激动。她当即翻出了一本名为《长河史话》的大部头书籍。
“你看…你看这里！”
“这里清楚明白地写着——佩戴金玉面具的逐日帝君，可是未尝败绩的！因此，这道剑痕怎么可能像你所言一般，是屈辱的落败之痕呢！”
“首先，吾并不认为落败，就一定代表了屈辱。”
白衫男子依然摇头轻笑：“其次，关于这段故事……如果吾的记忆无误，似乎是由帝君的崇拜者编写而成的吧？”
“你……！”
“当然，吾适才所言，并非是在质疑那些编纂史书的书家。但吾依然认为，历史的真相，往往只有亲历者才可铭记。”
摊主小姐眉头微蹙。
尽管白衫男子对待逐日帝君并无恭敬的态度，令她有些不悦。
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
他说得对——哪怕是最为渊博的历史学者，在很多情况下，也只能得出一个接近真相的结果。
可正因如此……
能够体现古人、古物的品格或价值的，往往是其背后的【故事】。
比如有传闻说，当代的某位兽王在闲暇之余，竟是以画漫画为自己的副业。
又比如说，初代·宝镜大师麾下的那尊神兽大人，便是为了践行【契约】，甘愿化为一枚【永恒】的岩钉，将妄图侵扰【璃港】的孽龙，钉入了海中。
诚然，这些都是注定消逝的故事……
却也是保存在古旧外壳下蠢蠢欲动的历史！
摊主小姐默默想道：显然，眼前这位挑剔的客人，完全不理解这点！
“历史之事，吾不过略通一二，岂敢自诩。但如果观念没有分歧，研讨也就失了意义。”
白衫男子继续微笑道：“而吾眼下认为，这副面具与吾有缘，那不如便由吾购下了吧？”
“不卖！坚决不卖！！”摊主小姐咬牙坚持道。
“噢？这是为何？”白衫男子淡淡道。
“倘若是价格方面还有待商榷，那么吾认为这并不能够成为阻止这起交易达成的障碍。”
哇啊，这个人怎么回事？
说起话来这么古板，适才还一个劲的质疑帝君大人的深谋远虑。
居然还想我卖东西给他？
拜托，咱们【希古居】如今就算日薄西山了，可这点自尊还是有的好嘛？
摊主小姐愤愤不已，但又不好直接发作，于是想了个借口。
“其实……”
她指了指正若有所思的朵朵：“这副面具，适才那位小妹妹已经看上了喔~！”
“这位先生，刚刚讲得头头是道，总不至于和一位小姑娘抢心仪的商品吧？”
说着，她冲朵朵眨了眨眼睛，示意小姑娘配合一下。
只可惜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并不能很好的领悟其中深意。
“呃唔唔…这位摊主姐姐……”
忽然被提及的朵朵，扯了扯摊主小姐的衣袖，提醒道：“可妾身真的没有钱了诶。”
“哎呀，姐姐可没说要让小妹妹你出钱啊……”摊主小姐悄声道。
“不要妾身出钱……(｡í_ì｡)”
牢记方才谆谆教诲的朵朵，神情紧张：“那…该不会是准备把妾身卖了吧…？(´°Δ°`)”
一旁的白衫男子，目睹眼前这一幕，不由摇头轻笑。
呵呵，既以逐日为名……居然还会为俗世之物所扰？真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呢。
“既然如此，那不妨这样。”
白衫男子扬了扬手上那副金玉面具，提议道：“这位小姑娘若有什么中意的物品，大可由吾出钱为其买下。”
“而吾所需的，只是这副面具，留作纪念而已。”
“诶？”朵朵微微一愣。她觉得这样平白无故受他人恩惠，有些不太好。
然而，在她开口之前，摊主小姐也重新来了兴致。
“哈！那就一言为定。”
她心中想道：反正名义上是卖给这位可可爱爱的小妹妹的。既然这个冤大头抢着付钱，那就让他付呗~！
不过…这个古古怪怪的冤大头，真有这么好心吗……？
啊！他该不会是想着随便买件便宜货，糊弄糊弄小妹妹……然后就把那副金玉面具给买走了吧？！
于是，精明的摊主小姐思忖片刻，多提了一个条件：“但咱们必须说好，你挑的东西，可绝不能比那副面具便宜~！”
“放心好了。”
白衫男子点了点头：“吾虽不通晓历史，但自认为眼光还算不错。”
“定然能为这位小姑娘提供最为公道、合理的购物建议。”
“哼~”
摊主小姐轻哼一声，心中暗道：可劲吹吧你就。
你瞅着也就和我差不多年纪，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眼光不错，能不错到哪去。
然，自下一瞬开始，年轻的摊主小姐便重新认识了一遍，什么叫做所谓的——
眼光不错。
……
“这枚夜泊石虽小，成色却是真正的透水蓝。错过难得，值得一买。”
“喔……”朵朵怔怔点头。
“风车菊贴在湿釉上进窑烧造，有趣。花瓣瞬间成灰，形态却永远的烙印了下来。如此巧思，不买可惜。”
“嗯……”朵朵怔怔点头。
“石珀本身开采就难，能有这么一对形状相仿的，可算是鬼斧神工，应该买下。”
突然，面泛羞红的朵朵，指着一对小肚兜怯怯发问：“诶？那这件和那件可不可以……”
“何必多问？两件都要。”
……
短短几分钟后，名为【希古居】的小摊铺上，已不剩多少商品。
在某位白衫男子“不错”级的眼光的扫视下，铺面上的各色珍宝，都被尽数打包到了朵朵的购物袋内。
原先对自身的眼光还略有自负的摊主小姐，此刻已哑口无言。
虽说白衫男子点单的方式，就像是饥渴的老饕在餐厅内点餐一般。
但实则粗中有细，巧妙地将每一件值钱的商品都给挑了出去。
甚至，在那批由他挑中的商品中，居然还有几件是自己看走了眼，定价过低的——而这，自然是被对方当场指了出来。
诚然男子的这份好眼光，为摊主小姐带来了一笔相当可观的收益。
可这种感觉，对于励志要复兴【希古居】的摊主小姐而言，就像是被牛头人战士给彻底战胜了一般……
“不必如此灰心丧气。”
白衫男子淡淡道：“依你的年纪，在古玩鉴赏方面，能做到这种程度已实属不易。”
“毕竟吾所仰仗的，并非只是眼光，而是眼界。不过究其原因，仍是因吾记性太好了吧？可这，分明不是什么好事。”
啊……眼界啊……
摊主小姐有些心不在焉。
话说起来，最近听说南边某个国家的巨蜥似乎被oo了，也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这就是所谓的单身久了，连看巨蜥都眉清目秀的么？
而说到单身……为了经营这家【希古居】，我也单身二十二年了呢……马上就要奔三了……是不是也该暂时放下铺子的生意，考虑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了啊？
白衫男子见摊主小姐，因自己的话语陷入了沉思。
不由在心中称赞道：不错。即便每日经手的事务千条万缕，仍不失进取之心。
想必这家【希古居】传到这孩子的手上，无需多时便能重新恢复昔日的荣光吧？
念及至此，白衫男子不禁莞尔。
“嗯，好了。吾该走了。”
“将账单寄到这个账号，会有一位名叫嬴……哦，一位名叫海大陆的小朋友，会代吾付款的。”
“至于用于落款的称呼嘛……”
“谓吾为【离】即可。”
……
“离先生……？”
望着白衫男子翩然离去的背影，摊主小姐细细琢磨。
“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呐。”
“对了，摊主姐姐。”
这时，朵朵开口道：“先前有句话，妾身其实一直想跟你说……但一直都没机会插上嘴来着……”
“咦？小妹妹，你打算跟姐姐说什么呀？”摊主小姐蹲到朵朵面前，认真地听她讲。
“唔，就是就是……”
朵朵思考了片刻：“就像是姐姐你先前所说……逐日帝君在面具上刻下剑痕，是为了提醒自身为何出剑……”
“既然如此，那么只要是愿意守护世人的【王】……不管排名第几，应该都和逐日帝君一样，是十分帅气的吧？”
“诶？”
摊主小姐微微一愣。
很快她便意识到，这是她在最初和朵朵交谈时的一句无心之言——
当时，她曾颇为遗憾的表示过……
如今属于【璃港】的兽王，已不再如从前那般风光、耀眼了。
当时她以为这位默默无言的小姑娘，并未太过在意这句话。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
朵朵不仅一直有好好聆听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同时心中还有着如此成熟的想法。
“小妹妹，你一定很懂得体贴人吧？”
摊主小姐突然感觉自己的心中，像是被一束阳光温暖了一般。
“嘿嘿，是吗？ヾ(❀╹◡╹)ﾉ”
朵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小脑袋：“其实这些都是妾身的达令，教给妾身的啦。啊，对了。妾身现在得走了。摊主姐姐拜拜喔~！”
“昂…拜拜……”
摊主小姐怔怔摆手。
等…等会……
刚刚这位小妹妹喊的是……
达…达令，没错吧？
应该是我理解的那个达令，没错吧？
她的内心陷入了凌乱。像被先前的那道阳光给灼烧成了千穿百孔的模样。
现在的小孩子……
居然都这么早熟了吗？！
我这二十二年来，可是恋爱都还没谈过啊！！₍₍(̨̡‾᷄⌂‾᷅)̧̢₎₎
……
……
“复白亘古事，诗人起歌喉。”
“众神居尘世，人世几春秋。”
便在某位单身二十二年之久的摊主小姐，对自身的人格魅力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之际。
背着小购物袋的朵朵，在街角的一家茶馆里，追上了先前的那位离先生。
“特意寻吾，所谓何事？”
正在听说书人说书的离先生，瞥了眼朵朵背后的小购物袋，淡淡道：“如果仅是想对吾表达感谢的话……那就大可不必了。”
“毕竟，无论是金钱还是古玩，这类身外之物，对吾而言并不具有什么实质意义。”
“唔…不仅仅是想表达感谢啦……虽然达令说过，这个也很重要。”朵朵摇了摇头。
“但除此之外，妾身主要是想问离先生您一个问题……”
“问吧。”离先生饮了口茶水。
“离先生，您便是传说中的那位……”
朵朵沉吟片刻，随后便将心中推测许久的答案，问了出来。
“【逐日帝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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