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舒才本就是聪明人,一听即听明白了,但他现在却不是为这事而发愁。
“不是!”厉舒才将那奏疏递给了刘永铭,说道:“六爷,不是臣不念,而是这事臣念不清楚,怕耽误了政事!而且臣也不通刑狱,还是、还是您自己看吧。”
刘永铭有些疑惑,随手便拿了过来。
只看了几眼,刘永铭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刘永铭越笑,那厉舒才越是不解。
而曹岳,连看都没往这边看。
奏疏上说的是榆林府那一边的一桩入室抢劫案。
案子其实很简单,并不复杂。
就是两个亲兄弟在母亲死后,把家里的田都卖了用作丧葬费。
因为失了土地没有了活计,最后二人就商量着做无本生意,去打家劫舍。
他们各持着一把砍刀就来到了另一个县城城外一户老农的家里,当场便要抢一袋面。
但那袋面却是老农过冬的口粮,老农哪里肯被抢,于是就当场回抢,拉着袋子不放手。
因为惊到了邻居,二人之中的大哥急着逃走,扬言让他弟弟砍老农一刀,杀了快走。
他弟弟也听话,就是下手太重,一刀下去就将老农给毙命了。
兄弟二人就这么抗着一袋粮食跑了。
那两位兄弟四处潜逃,还不敢进县城,最后只得借宿在一户菜农的家里。
因为之前榆林府那边的盗匪实在是猖獗,那菜农不放心,随之便将二人给举报成可疑人物了。
里长在接到举报以后,从一堆通缉令里就找到了这二人的通缉令。
当天夜里衙门便派了几个人过来,那两兄弟睡梦之中就被抓起来了。
他们对于自己犯下的案子并没有狡辩,一五一十地全都交待了。
二人的口供与当时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村民所看到的情行十分契合。
可以说就是供认不讳了。
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从地方上报到刑部,从刑部到大理寺,大理寺到中书,又退回到刑部。卂渎妏敩
整来整去,三年过去了,这案子仍没有被定下来。
前阵子谷从秋上疏肃清榆林、延安两府匪患,并清理刑狱,这个案子就也在清理范围之内。
皇帝刘塬因为盐引代酬边策要实行,所以十分看重剿匪、清狱之事。
除了刑部的公函之外,皇帝的圣旨也下发到地方去了。
这案子现在又被弄出来说了。
厉舒才之所以不好说,因为这事真的不好说!
地方衙门推官审清了案子,把案子交到了刑部。
刑部认为,两兄弟杀人行凶夺财,二人都应该判死。
案子交到大理寺,大理寺却认为,虽然人是弟弟杀的,但弟弟是听从主谋哥哥的吩咐才去杀的人。
所以弟弟不应该判死,刺配就行,但作为主谋的哥哥得判死刑。
除了大理寺,中书还得过一手核准死刑,然后给皇帝勾决。
案子到了中书省,却又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中书省认为,哥哥虽然是主谋,但弟弟完全可以不用杀人就能把东西抢走。
所以哥哥说杀了快走,是当时嫌弟弟动作太慢而说的气话。
毕竟他们之前是没有案底的,第一次做案自然是会紧张,二人也不是那种真正的十恶不赦的强盗。
中书省觉得,弟弟杀人行为是自主行为,哥哥不应该为弟弟的行为负责,但人毕竟是死了。
趋于同案同犯原则,所以应该是将弟弟判死,哥哥刺配流放。
不管是大理寺还是中书省,一定都要留下一个活口的原因是,朝廷律法里还有一条明文规定。
那就是单人犯法判死罪,都按正常来判。
但若是两兄弟犯法,且家里再无没有其它家庭成员的情况下,还不能全给杀了。
其中一个刺配就行,至少得活一个,得给人家留下一条血脉。
于是乎,中书省把案子就给退回了大理寺,根本不批。
余讽没进大理寺之前,大理寺大多数人包括大理寺卿周书礼在内的都是混子。
得过且过谁也不得罪。
于是大理寺又把案子给退回刑部去了。
刑部谷方孝夫一看案子又给退回来了,他也不着急,随手又退回给了地方衙门,让地方衙门重新去判。
地方推官觉得自己这么判没有问题,改都不改,直接又递送上去了。
这样又一层层回到中书省那里。
中书省再一次看见这案子的时候已经一年过去了。
那些官吏看到卷宗里还是上一次的内容,他们就很是生气,又给退了回去。
于是,大理寺、刑部、地方衙门又重复了以上的内容。
这几次的来往,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厉舒才是真没办法分辨这里面到底谁对谁错,所以干脆就把奏疏递给了刘永铭。
刘永铭见着这份案子的奏疏自然得笑话那些官员一番了。
刘永铭笑道:“知道为何曹相把这本奏疏放在第一本来处置么?”
厉舒才看了看曹岳,回过头来傻傻地摇了摇头。
刘永铭乐道:“因为这一道是中书上的,中书与内阁又是曹相管着的。曹相想趁着在父皇不在的时间,让我把这道奏疏按中书的意见给批了。所以这一份会是第一份!知道为何这件简单的案子会拖这么久么?”
厉舒才又摇了摇头。
刘永铭笑道:“中书可以上奏,刑部、大理寺就没有上奏之权了?能拖这么久,是因为父皇自己也没拿定主意!”
曹岳轻咳了一声,说道:“六爷,臣知道您洞悉世事,但……有些话您在老臣面前说说也就是了,说给厉侍郎听,并不是很好吧?”
“本王这是在教他怎么处理奏疏呢,以后他要是在曹相您的提拔下升任了阁臣,到时候他也好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曹岳笑道:“等资历到了,他自会知道怎么处置。天下最不用人教的就是如何当官。,六爷该收声也就收收声吧。”
刘永铭却是应道:“近些年六部多了许多年轻人,像是这位厉舒才、工部的赵振华,还有吏部的裴展元、兵部的孙尉等等。父皇就是想换一换这朝里的暮气沉沉的气氛!有的时候不是老成才算是当得了好官。有些锐气,更能让朝野上下有所新变!新政新政,还是那一批人,还是那一套的想法,怎么搞新政呢?”
曹岳正要说话,刘永铭赶着话头接着说道:“当然了,父皇换谁也不可能把曹相您给换了。谁让曹相您是最支持新政的呢。您是支持新政的吧?”
厉舒才见得刘永铭的话中带着许多的锐气与不逊。
他怕刘永铭与曹岳打起来,连忙打断刘永铭的话头说道:“六爷。皇上是为了实行新政所以不批复此事吗?”
刘永铭叹道:“正好相反!刑部的方孝夫和司马义虽然是三爷党,与谷从秋这个四爷党并不和睦,但他们都是法家一脉。讲的是严律治法,依法强国。而大理寺那一边呢,是儒家仁治,严已宽民。厉侍郎你其实也是这一脉系的,只是你太过于严己,甚至与上司扭打而显得不那么像而已。这仁治就不跟你解释是什么了吧?”
厉舒才笑了笑,说道:“六爷不解释是怕解释不下来吧?您可不是进士出身!”
曹岳听了厉舒才的话哈哈笑了起来。
厉舒才是真的怼天怼地。
之前他就与魏文政吵得不可开交,刘永铭被他说得却也有些哑口了。
刘永铭脸色一沉,说道:“我为你说好话,你却这般损我!”
厉舒才笑道:“皆因这里并无他人,曹相说得,您说得,我自是说得!”
“你!”
“六爷休恼。这法、儒两家之争,千百年来就有之。汉武帝废黜百家而独尊儒术,却不知皇上为何而为难?”
刘永铭说道:“刑部的那三位全是法家。大理寺的全是儒家。到了中书及内阁这里……呵呵,别看曹相饱读儒经也是少年科场得志,但实际上呀……”
“如何?”
“他其实也是法家!”
曹岳听得刘永铭的话,愣了一下。
厉舒才却是不信,他言道:“中书好似并不支持那两兄弟皆死呀?”
曹岳却也问道:“六爷何出此言?”
刘永铭笑道:“刑部那几位的法,乃是卫鞅之法。而曹相之法,却是申不害之法。卫鞅重法,申不害重术。故而有别!”
曹岳的眉头轻动了一下,却没敢开口,依旧稳如老狗。
但他心中却是感慨万分:“天下能识我者,刘六子也!”
厉舒才言道:“那大理寺的奏疏皇上也没准,是不是皇上与曹相一样都是申法?”
刘永铭哈哈笑了两声:“不!父皇是儒家。只过大理寺那边是儒道而父皇是儒术!大理寺之人重的是儒家中的中庸之道。而父皇要的其实与汉武帝一样,是儒家中的御权之术。虽然看起来与申不害之法里的术很像,但却不是一回事!”
“哦?”厉舒才连忙拱手说道:“还请六爷指教。”
刘永铭笑道:“你是进士,如何向我指教?”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刘永铭陆预更新,第560章 简单案子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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