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统的盲,其实有很多种,全盲只是其中之一,也有偏盲、低视力等等。如沈让现在的状态,远算不上全盲,他仍旧保留光感,也有时能看见些晃动的影子。
“别对着灯看。”
严老大坐在沙发里,趴在办公室的茶几上,躬着腰写护理记录。说也好笑,他顶着威武雄壮一个□□大哥的外表,每天做的都是些细致活儿。下到吃喝拉撒睡,上到用药、生命体征监控,甚至操心他的一日三餐,以及办公、待客和锻炼时间……严老大觉得自己已经从护士荣升为城主助理二号了。
一号助理是游子龙,他人虽不在,却天天往回寄信。誓把沈让后面半个月的食谱和生活全都操心一遍。沈让偶尔给他回信,大都是口述一两句话,旁人代笔。后来,他遭不住游子龙在信里闹腾,索性回两张纸,第一张是别人写的,第二张是他自己歪七扭八的“阅”,第一次的字占满了整整一张纸,字体属实没有间架结构,每每能写出一种散架结构的霸气。m.xündüxs.ċöm
但也没有人阻止他“写”那些回信。
“我只是确认一下我瞎透了没。”沈让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低下头来。他左手握笔,右手略微扶着,在身前的纸上划拉,左右也看不见自己写了什么,眼睛无意识地就会去寻找光源。
他那低背轮椅坏了还没修好,所幸还有个高背的。高背轮椅对身体的支撑更好,在屋里只绑了腰间一层束缚带,为了防止他看不见东西误触操作杆,锁死了操作系统,只当个固定的椅子在用。
他已经做了激光手术,却没见什么成效。
为此,文静已经和老卫闹翻了。她平时脾气还算好,虽然人严肃一点,但毕竟讲道理。这回暴躁得像个炮仗,和老卫翻脸翻得彻底。
她在炎佐的仪器到达的两天之前,赶制出来了光凝仪。那时北舟城的消息已经传过来,送设备的车即将到达。
越早做手术,越能挽救视力,这是共识。但现在已经拖了这么些天,老卫隔三岔五给沈让的眼球里头注射药物,也不差这两天,他属实不愿意再增加什么风险。老卫也挺尴尬,一边是同事,一边是患者。老卫认为两天还是等得起的,朝城自家研制的设备毕竟没使用过,没法与北舟城的专业性相比,保险起见,多等两天。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也知道你这些天没日没夜地赶——”
她对着老卫吼,“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下去了!你就能保证北舟城的车不在路上出什么岔子?我知道你给他用药、静养,静养能治病吗?你如果真的称职,根本就不该用那么多抗凝药,他也不会眼底出血!”
“你听听你在说些什么东西!”老卫也火了,他身上有读书人的气质,生起气来只是脸红脖子粗血压高,并不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不用抗凝药,血栓了你负责吗?病情发展不是我控制的!你们实验室但凡少抽点血——一开始不要让他献血——也不会有今天!”
闹到最后,老卫只有一句话,“你只是一个做实验的!我才是他的主治医师!”两人闹到沈让面前,一个电话过去,问他怎么决定。沈让那时就笑,“我以为我知情同意就可以了,没想到自己的命运最后还是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沈让最终选择了炎佐。
文静和老卫不欢而散,平时尊老爱幼的文医生把电话一挂,转身就走,走的时候把医疗部办公室的门摔得极响。
两天后北舟城的设备如期到达,当天晚上就安排了手术,但激光手术并没有什么神奇的作用使得沈让瞬间恢复视力。老卫也算是沉得住气,说得间隔多次手术,中间间隔七天。这已经休养了一天,视力没见起色,眼睛却依旧疼得厉害。
“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等下一次手术。激光手术是有副作用的,一过性视力下降,疼痛,都有。你要不要止疼药?”这话严老大不知道说了几百遍,平时护士说来充满专业性关怀的话到他这儿就跟照本宣科似的,就最后七个字有点实际意义。
“暂时不用,药吃多了没精神。”疼已经是他最习惯的事情之一了,久坐之后,因为腰背无力脊柱受压,脊柱疼得不行。而受伤位置以下的神经痛也无时无刻不在叫嚣,原本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最严重,看不见之后,但凡没有人说话,他就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疼的、麻的,像有无数只小蚂蚁在咬,却偏偏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
他话音没落,通讯器响了,AI没有自动读出内容,明显不是作战部那群人发的。沈让等了片刻,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读屏”,却没等到回应。他并不知道是软件有问题还是哪里出了岔子,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严冬的通讯器丢他桌上了,只能伸手去摸是不是自己的通讯器。
他人坐在轮椅里,双手在桌上摸摸索索,好容易找到自己的通讯器。他用左手将通讯器扒到跟前,右手试探着触碰到桌子边缘,手臂动作之间有些不自觉的轻颤,自右往左,摸了一遍,才继续用左手把通讯器往下头扒拉。
照严老大的观察,他大拇指和食指是能够稍微弯曲,辅助抓握的。但他自己说手麻,两只手都是木的,手臂也有一半感觉不清楚,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抓住,有时候摸到的是什么都弄不清。
“严冬。”他偏过头,用耳朵找着严冬最后一次说话的方向,“我手合拢没有?”
因为手指功能几乎没有,只能用手腕和手掌控制手指开合,达成类似抓握的目的,如今随着不断的练习,他倒也习惯了,也不问“伸直”或“抓住”了,这手啊,伸不直,也抓不住,所以他只问打开没有,合拢没有。
“太沉了,你抓不住,两只手吧。”严冬在那边写护理记录,抬起头看了一眼,“要不要我帮忙,谁的消息?”
沈让没说话,暗自确认了至少这是自己的通讯器,尔后从善如流地伸出两只手,掌心相对,用掌根夹着通讯器,抬起手来,把通讯器抵着下巴和锁骨之间转了个向,这才弄明白上下左右。他的通讯器实在算不上新款,相比谢允那个每天用异能电坏好几个的德性,他已经有年头没换过了,通讯器有些地方褪色掉漆,倒是难得还有个耳机插口。这种配置虽然麻烦又古老,但相比新型的无线连接,反而是最保险、不易被监控和干扰的方式。
插耳机这种精细活儿实在不大适合这种状况下的沈让,他把通讯器转了个向,放回桌上,耳机口对着外头,用右手掌根按着机身,左手去够腿边的抽屉。那抽屉有拉环,每一个都在原有的扶手上套了宽宽的尼龙带子,他只要找到大概的方向,把拇指或者手掌穿过去,就能很顺利地拉开抽屉。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设计,却是游子龙写信专门交代的,胜在贴心。他还画了一堆示意图,虽说画得乱七八糟,左右沈让也瞎,老卫看了说好,得劲,好用,画的好,想得更好,沈让自然就听着,信着。
软软的耳机线乱糟糟缠在他手上,从蜷缩的手指之间穿过,手指吃不着劲,他也拿捏不好位置。好容易用拇指碰到点硬的,朝着耳机插孔的位置送了几次,滑脱了手,再摸到却成了捏着耳塞的位置,原本极简单的一个动作硬生生折腾了五分钟,严冬实在看不下去,把笔一搁,故意把动做和步子都做得大声,走到他身侧,“没对准。”
纹满了青红色纹身的胳膊在沈让胳膊外侧,抓着他骨骼嶙峋的手腕,覆着软而凉的手指,手把手地帮他把耳机插上了。也就是游子龙不在,但凡小火龙在,这么亲近的活儿,他第一个把严冬丢回医疗部。
严冬帮最难伺候的病人戴上耳机,很识趣地转身出去把门关上。
“沈让,是我。”对面是文静的声音,她情绪明显不太高,与老卫闹翻之后她一直没再联系过沈让,沈让也竟然没有联系她。沈让平时很关注实验室的动向,毕竟如今他能做的事情不多,配合实验是他的很大一部分工作了。
文静叹了口气,近乎刻板地重复了一两遍,似有些失魂落魄。
“是我、是我。”她说。
沈让等着她往下,却良久也没等到下一句。他睁着眼,无疑是对着桌上并没有什么用的台灯,目光空洞涣散,神情却带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欣慰,就这样安安静静听着对方的呼吸,轻声回答了一句,“嗯,我知道。”
沈让其实是个心很软的人,有时遇到事情,态度十分强硬,也习惯了掌控全局,在外决断生杀也很少有什么犹疑。但总体而言,如果真的去分析他行事背后的逻辑,其实更多时候都十分温柔。好比说他杀文也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但在动手之前风餐露宿配着文也直到变异,好比说他带着兄弟们的残肢冲进丧尸群,那一脚油门毫不犹豫,但在把那些孩子救下来之后,他愿意让孩子爬上他膝头坐着,听孩子奶声奶气地讲今天学到是知识。
文静还是没往下说。
“如果电话里不好说,就直接过来吧。”沈让叹了口气,“我这儿说话方便,严冬下午不在,就我一个人。”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朝城闲事沈让游子龙更新,第 206 章 第二百零一章 暂时的宁静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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