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朝城的距离越来越远,游子龙逐渐窥见北舟城的冰山一角,随着对北舟城的了解,往日那些遥远飘忽的名词仿佛有了实质性的概念,他也同时在重新认知一个从未见过的沈让。那个沈让不是沉着冷静的朝城城主,而是北舟城一名年轻的军人。
他并没有因为身处特权阶级而变得麻木,也并未因为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对这些习以为常。他很可能善于思考、嫉恶如仇,也曾是个性格鲜明鲜衣怒马的热血少年,面对弱肉强食、世道不公义愤填膺,他曾经试图反抗,大概吧,后来发现这是螳臂当车,他改变不了北舟城上亿人的生活,却至少没有让自己改变。
他只能让自己不屈服。
小火龙有些睡不着,他担心沈让,小火龙不在的时候让让是不是很不习惯,半夜的时候有没有人给他翻身,让让自己体力不好的时候翻不过来的,他们能不能注意到让让试着拧肩膀就是想翻身了。还有医疗部的病床,没有辅助吊环,也没有呼叫面板,让让难受了又不爱说,虽然小火龙把他冷了疼了困了累了的反应都写下来了,但医生护士不会有小火龙这么细心的
晚些,他又想,北舟城听起来又凶又坏,不让让让回来是对的。但他们会不会出尔反尔?如果他们把让让抓走了怎么办,会不会用让让做好多奇怪的实验?他们会不会克隆一个让让出来研究?好像也不是不行,但是感觉好奇怪啊……克隆出来的让让是让让吗,还是让让的双胞胎兄弟?能把让让的记忆换过去让让让用那个健康的身体吗……?
他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从医学技术琢磨到冲出银河系,最终甚至制定了一套“如何刺杀北舟城统治者,解救被北舟城抓走的让让”计划。
“小兄弟,小兄弟?”
小火龙竖起耳朵,一个激灵蹦起来。外头是那个大胡子陈宽,他能听出来声音。陈宽给人的感觉不赖,虽然有社畜的卑微,却相当真实,也会享受生活,主要是很能吃,也很会吃。
牦牛肉干真的很好吃。
特别有出息的小火龙看在牛肉干的份上,压下了对人三更半夜喊魂的烦躁不满,拉开睡袋拉链,又拉开帐篷,探了个攘得乱七八糟的脑袋出去。陈宽裹了个厚棉衣外套,站在璀璨星空之下,大胡子遮住了半张脸,显得有些不合年龄的沧桑,可目光明亮眼神温暖,脑袋顶上还扎了个小辫子,特别可爱。
他对着小火龙笑了笑,在天寒地冻中呵出一口白烟。
陈宽递过来一根卷烟,游子龙反手从帐篷的地上抓了件衣服一披,低头钻出帐篷,接过那根烟,放在鼻子前头狗儿似的嗅了嗅。
劣质烟草就像劣质的酒,味儿冲,上头,带着艰涩刺激的劲儿,抽起来费劲,味道让人难受,嘴里还会持久地发苦。
陈宽把烟递给他,还从胸前的衣兜里摸出来一小袋牛肉干,一扬手也丢过去。小火龙什么鼻子,瞅着烟还没啥大兴趣,闻着牛肉干的味儿马上高兴了。仰起脸咧嘴一笑,干脆利落就跟上去,一脸狗腿样,那意思,就差摇尾巴了。
“明天我们从西南口进山脉,天气还不错,铰链打好没什么危险。”陈宽找了个角度,仰头看着天。
风刺骨的冷,天空是墨蓝色的,带着点紫,深邃安静。山上没有那么多乌烟瘴气的东西,人类数量急剧减少,星辰又恢复了千年前那种明亮,很多因为环境污染被遗落在传说中的星座重新得见。
“要是遇到打劫的,我们是在应付不来,你能不能出手帮帮我们?”
陈宽绕了一大圈,从明天的出行路线介绍到周边环境,然后开始讲解附近的社会情况和地行,游子龙没说自己有个详细带注解的地形图,听着陈宽一点点讲,基本和已知信息没有出入,倒也是个实在人。www.xündüxs.ċöm
“……我都跟你们同路了,我当然要帮你们啊!??”
小火龙被他的总结发言惊呆了,他自问吃了人家的牛肉干,还吃了人家的青稞糍粑和超级无敌好喝的酸奶,遇见什么事儿冲在第一个那都是理所应当的,这有什么好大半夜把他约出来聊的?
“还有,我看你躁狂的挺厉害的。”大胡子扭头看了一眼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哨兵,游子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朝气蓬勃的力量感,很有感染力,异常活泼,强大却不尖锐,他蛮喜欢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哨兵,最主要的是游子龙能吃。
游子龙一顿能吃六个馒头,还能来两碗酸奶,三两牛肉。要不是资源匮乏,他应该还能吃。但他也不是狼吞虎咽,他吃得又香又认真,对着食物的那个虔诚劲儿,有种货真价实痛快活着的感觉……特别容易产生共情。
不知道为啥,像一种犬,叫柯基。
大胡子晃了晃脑袋,晃走自己脑壳里莫名其妙的共情,往嘴里塞了一根牛肉干。游子龙觉得这人怕不是带了一整头牛出来,就这么吃,在外头一个多月没吃完?
“小兄弟,我帮你做个精神疏导吧,虽然我等级低了点,但是总比你自己扛着强。”
好家伙,没看出来这五大三粗是陈宽居然是个向导?
游子龙终于知道别的向导的精神力是什么样的感觉了。沈让可以完全主导他、包容他、引领他,像个成年人领着迷途的孩子,去往既定的方向,而陈宽……倒也是个成年人,就是更像个老妈子,在后面撵着自家不听话的少爷哀嚎,别浪了,祖宗,您别折腾啦!
他有点想笑。
老话怎么说来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倒不是觉得陈宽的水平高低有什么影响,就是不知道为啥,是真的想笑。
今天他们还聊到北舟城最低级的向导,在战场上,精神力忙不过来,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汗津津的哨兵蹭上来吸一口舔两下,从□□里直接提取向导素,比平衡剂省钱,还比平衡剂高效。
他能抱着让让舔一宿,但是他实在没法想象自己去舔别人,或者这位阿宽大兄弟被人抱着舔。一头埋在胡子上吸向导素,不扎嘴吗?不知道北舟城有没有男性向导必须去体毛的规章制度?
“阿嚏——”阿宽打了个喷嚏,还挺费解揉揉鼻子,“哪个骂老子?”他话音没落,前头冷不防出来个什么玩意,在星光下白白的一大团。随后只听“嗷呜嗷嗷嗷”一声,白熊似的什么玩意也应声落地。
“嘎!”
“嘎嘎!”
什么玩意?陈宽打喷嚏打出来个什么玩意?小火龙愣了一下,闻声看过去。这会儿气温至少零下两位数,实在没道理有什么野生鸡鸭鹅的凭空出现。却没想一睁眼,看见只眼熟的大狗,那毛发蓬松,比平时还丰满一圈儿,这会儿在不远处追着自己的尾巴疯狂打转儿,后头跟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白鹅。
大白鹅斗志昂扬,冲着泡芙就撵上去了。
这不合理。大白鹅攻击性那么强,怎么能是个向导的精神兽?游子龙有点震惊,远远看着被白鹅啄了一下屁股以后飞跃而起撒丫子乱跑的游泡芙,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这只狗太怂了。
这要是个狮子,一准儿就不怕鹅了。游泡芙,你不争气!
大白鹅伸长了脖子,两翅张开,个头还不小。一边嘎嘎叫着,翅膀扑啦啦扑扇出声,摇摇摆摆飞奔着往前冲,跑的速度相当可观,它虽跑不过泡芙,却胜在翅膀能扑扇,扇几下翅膀跑步速度明显加成,最主要是气势,那个气势,就特别威风。
第二日,小火龙和他们队伍倒是亲近了许多,他开着自己刚复原好安全气囊的小破车,嘴里叼着一条嗦白了的牛肉干,一个多点儿没舍得咽。泡芙馋得在他脑子里哈喇子淌了一脑子,他直在心里骂泡芙,“我要是脑子进水,一准儿是你流的哈喇子太多!!!”
丧尸潮后的冬天,匪盗流寇果真比往年更多,堪称猖獗。
“今年不可能开仓救济,这也过了丧尸潮后收留幸存者的时间段,要加入朝城就提交避难申请,不然少给我来哭惨那一套。”
“再闹就枪毙呗。”
“上次毙了效果不是挺好的?不是,啥意思?他们又不是朝城的‘民’什么叫平‘民愤’啊?有本事去南A区闹啊,闹上北舟城也行,我真的草了!”谢允骂骂咧咧地对着电话那边嚷嚷,他负责作战部一应事务,年前匪盗猖獗,他让作战部按照惯例毙了几个带头闹事闯城抢商队的,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过完年后这些人却约好了一样,要求朝城开仓放粮,执行中行基地的义务。
什么狗屁义务,说到底就是明抢。
抢来往商队的、抢周围百姓的、抢补给站的,人数很多规模不小,关键是分散,头领一堆,也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合作,又哪儿冒出来的这些人。
“这个问题老子解决不了!要我说就全杀了!”
“几百个人全杀了,朝城还要不要名声了?南A区那边本来就对咱们不满,最近虎视眈眈找空子,借题发挥声讨朝城怎么办?”内勤部孙老和他吹胡子瞪眼,旁人也挺担心他老人家身体状况的,别哪天一激动高血压脑溢血,朝城这种资历和声望的人可不算多,倒了一个沈让,不能再倒别人了。
旁边的人赶紧给他顺气。
“这事儿你处理不了,就叫沈让来处理!你他妈懂个屁的战术,你就懂打群架!”孙老骂骂咧咧。
谢允一合计,也是。沈让人虽然在医疗部疗养,但是据说情况挺好的,搬进去也就是节省点人力,反正护士们也不多他一个病人,总好过专门调一个人住在他那儿。
游子龙走之前安插了一堆眼线人手,这会儿憋得挺难受。除了炸天小队的人坚持不懈地给城主大人发冷笑话之外,其他人全部被迫待工。前几天还有人上他这儿来打听消息,说挺久没见着沈让了,情况怎么样啊?他哭笑不得把老卫传出来的消息丢过去,说人挺好的,不操心不管事儿该吃吃该喝喝,安心复健,闲着看看书什么的。
“喂,我谢允。我找沈让。”
“你好,这里是医疗部第三住院楼。”“一号病房吗?稍等我查一下。噢在这里,一号病房的患者是沈让,正在hu——”
“……正在会议室和其他病人聊天呢,不太方便接电话。”
谢允一脸懵逼地看了看自己的通讯器,又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一时间不知道该迷惑沈让的通讯器关机,甩手掌柜当得心真大?还是接电话的医护人员居然对城主没有特殊关注?还是迷惑晚上十一点半这群住院的人不睡觉,在会议室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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