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
沈让言简意赅,小火龙被他这个语调一下子激起来脾气,也不说话了。
沈让手不方便,几次脱力痉挛,这会儿只是放着都有点抖,却还是乐此不疲地拖动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宝石。小火龙双手撑在他背后的床上,伸着脑袋看,看见他艰难点击屏幕的样子,喉咙里哽了一下。
沈让其实是个非常省心的病人,他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后来病了,做不了了,也很少提要求。除了最开始那几天实在难受,神志不清的时候会闹腾,后头清醒了,疼了痒了渴了饿了从来不闹,喂他他就吃,让他锻炼,他喘得一脑门汗也不主动说停。
对,就是从不主动。
小火龙看着沈让两只手。因为主人不得要领的用力方式,手上残存的肌肉正做着挣扎,瘫软的肌肉因为肌张力过高而僵硬颤抖,全都是徒劳的发力,可就像是三岁的孩子尝试搬起巨石,这些肌肉远不足以支持这样高强度的发力。而剩下的,少量能控制的部分,正费尽全力与这些叛逆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肌肉较劲。
他心疼得不行,却狠下心,没去把通讯器抽走,也没帮人按摩。
沈让总要学会主动开口,寻求别人的帮助不丢人。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注意力全然不在游戏的输赢分数上,只是看着沈让每一个用尽全力的动作,每成功挪动一个宝石,都远比电子游戏更加扣人心弦。
游戏响起胜利的音乐,屏幕上弹出提示,三星奖励尚未领取,沈让闭眼喘了口气,点了暂不领取,留给贪玩的小哨兵自己享受领取奖励的乐趣。
小火龙以为他终于准备停了,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肩背僵硬,手心都是汗,在床单上印出了两个汗津津湿哒哒的手印。
沈让歇了会儿,也不知较的什么劲,又去点下一关,他的手突然狠狠地抽了一下,掌侧从屏幕上蹭过去,不知触碰到了什么位置,游戏响起“当”的一声错误提示音,屏幕弹出两个大字,“无效”。
那音效像是对他所有努力无情的宣判。
游子龙再忍不住,把那通讯器一把抽出来丢在床上,手脚并用地从身后抱住沈让。沈让瘦了很多,皮肤也白,一截白白的脖颈子从睡衣领口露出来。小火龙埋头进去蹭了蹭,把人搂到自己怀里,一发力,翻了半个身仰面躺着,让沈让压在自己身上。他双手沿着这人双臂捋下去,又轻轻抓着人两只手,从手心开始打着圈儿按摩。
大约是折腾太久,这双手没像预计的那样在按摩下软和下来。反倒是沈让吃不消这样的体位变化和姿势,咳嗽了几声,压抑着嗓底闷哼。小火龙赶忙调整姿势坐起来,把人双腿和腰背放平,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沈让姿势不太对,整个人还没坐起来就往下滑,低着头弓着身,喘不上气。他本就肺炎和肺积水没好透,双下肺膨胀不良,加之肋间肌瘫痪,更憋得慌。他挣着想靠仰头把自己的气道解放出来,小火龙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伸手给他揉了揉肩。
沈让低着头没什么表情,也不挣了。小火龙伸手把床头桌拉过来面前,桌子边缘还磕了一下沈让的膝盖,沈让也不知道,也许是知道,却没说。小火龙赶紧调整它的高度,然后将袋子里的鸡蛋羹和小米粥拿出来,这双手抱着沈让的腰身,把人往上提了提。
他让沈让靠着自己坐好,从身后环着这人,伸手打开鸡蛋羹的盖子,又抓着沈让的手,去拿那个轻飘飘的塑料勺子。沈让的手完全不配合,小火龙就拢着这人的手指,把勺子的柄夹在他大拇指下头。
小火龙觉得自己就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担心孩子学不会照顾自己,又担心孩子磕磕碰碰受伤。担心孩子太要强,又担心孩子不够坚强。他轻轻捏了捏沈让的手腕,本想和平时一样,问他要喂还是自己试试。说是自己试,其实也不过是他手把手地喂罢了。但他没问,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生的哪门子气,就想听沈让主动开口说句话。
沈让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臂颤了几下,将手翻转过来,手心朝上。那轻飘飘的塑料勺子脱手滑出去,好在他这个动作也没什么力气,勺子没掉下桌子。行吧,这架势估计也没法自己试试,小火龙只好把勺子捡回来,舀了小半勺鸡蛋羹,送到沈让嘴边。
沈让垂眼看了一会儿那小半勺鸡蛋羹,眼神里分明有话想说,却到底什么都没说。他今天已经说了太多话,不想再说了。
他就是不愿意示弱,就是不愿意求助,就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开不了这个口。他如今生活得已经足够尊严扫地,他主动退位保留最后的体面,他为所有人寻求最优解,但总有人打着为他好的名头,逼得他一点放弃自己最后能做的那一点点事情。
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如今只配做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了。这样有心无力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次肺炎?一次献血?一次败血症?还是其实只是一次,连皮都没擦破一块的外勤任务?
沈让看着那一小勺鸡蛋羹,像是在想什么,又恍惚什么都没在想。
生命异能太罕见了,至今未曾听说哪里有能净化人体没丧尸病毒的异能者,只可惜如今的身体状况经不住异能进化或者进一步锻炼。不仅是经不住,还可能拖后腿。而文静可能十年二十年都没法研究出什么成果。可他沈让,还能活到那时候么?用现在这个样子吗?
瘫痪不是什么致命的病症,可无穷无尽的并发症,身体一次不如一次,仿佛提前死去,安静地看着它一点点腐朽。说小了,朝城没有得用的植物系异能者,很可能日益衰落,他们也不会需要这样一个负担;说大了,可能,万一,这异能,是人类的希望呢……
可这样活着,太磨人了。
他顺从地张开嘴,就着游子龙的手,去把那长得跟幼儿辅食似的鸡蛋羹咽下去。他觉得荒唐。他活到三十岁,竟然最后连个三岁的孩子都不如。游子龙没能察觉他的心思,又喂了一勺。他仍旧顺从地吃下去,只是有些漫不经心。
小火龙快被这个气氛给憋死了。
他犹豫着是要不要跟沈让开口摊牌呢?认个错,不该让他帮自己打游戏?不该不说话?小火龙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好像没犯什么错,明明是沈让问题比较大!他感觉就这么服软,有点找不到台阶下。但是长官会不会是今天累坏了才蔫蔫的呢?开会的时候谁惹他生气了?可是,他确实准备割肉喂鹰而且瞒着自己,自己生气也不是没道理啊?
长官到底有没有发现我在生气啊!!
……想着想着,他就又有些烦躁起来,抬头一看,这“罪魁祸首”还跟小鸡啄米似的挑挑拣拣,一口鸡蛋羹半天也没往下吞。他的气又不打一出来,索性皱皱鼻子,端起来旁边的小米粥,把碗捧起来。
“看着,像我一样,吃饭!”
小火龙低头呼噜呼噜哗啦哗啦扒拉起小米粥,还捞了一个鸡蛋羹里的虾,腮帮子嚼得一鼓一鼓的,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把这没什么味儿的玩意儿吃得那叫一个香。
“学我吃饭!不用吃多少,半碗就行。吃了我给你揉肚子。”
“吃慢点也行,吃到晚上也无所谓。”小火龙犟不过沈让,又不想这么认输,只好凶巴巴地说。手上又把粥碗放下,舀了一大勺鸡蛋羹喂给沈让。
沈让嘴角向后扯了扯,不像是笑,倒像是无奈。最近几个月,他体会了人生二十几年没体会过的有心无力。往日没胃口硬塞几口,也一样能保持体力,没力气了咬咬牙一样能坚持,可受伤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肢体看着都完整,却偏偏控制不了,硬吃几口可能要难受很久,胸腹肌肉不受控,甚至吐都吐不出来。
可游子龙那满是控诉的眼神,平时那么活跃的性格,被他生生拖累成这样,学会了怄气,学会了沉默……
沈让没吱声,又就着游子龙的手吃了。他分明自己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却仍旧很难提起对人和事的兴趣,似乎只有这样把一切隔绝在精神屏障之外,才能漠视自己的无能。m.xündüxs.ċöm
“你今天吃什么了?”
沈让也做了半天思想斗争,到底是心疼小火龙的,也是看着新舀的一大勺鸡蛋羹实在吃不下了。他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主动”开口说了一句。这与小火龙想要的“主动”全然不是一回事,
小火龙当下高兴起来,立刻报菜名似的,甩着不存在的狗尾巴,一股脑给长官汇报,他提起朝城的伙食就开心,自从来了朝城,那就是过上了正儿八经的好日子,吃的喝的完全是太平盛世的水平。
小火龙从来都是个脑壳里不带脑子,或者说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主,嘴里完全藏不住事。尤其是面对沈让,总是长官一问,他就全招了,还带附赠的,有的没的全说了。
他唠叨了一分多钟,绘声绘色地形容着今天晚上的回锅肉,突然眯了眯眼睛,脑子里后知后觉多长出几根额外的筋弦来,觉得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恍惚了一下,再定睛看沈让的时候,发现对面的人一脸得逞,眼神里除了疲惫,倒是噙着几分纵容宠溺。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在跟沈让生气还没和好的事情,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逐渐……消失。
游子龙!你不争气!
“哼。”
小火龙撇撇嘴,抬脸表现得一副不可一世的臭屁样子,用鼻子发出一声不满。
沈让赶忙从善如流地低头把那一大勺鸡蛋羹吃下去。他不是没有心事,他觉得累,呼吸累,吃饭累,琢磨事情也累。可他也不是没有心,活蹦乱跳的小火龙都快被他气出毛病了,反正……也就三个月,好好对人家吧。
“让让,你是不是觉得小火龙什么都不懂?”
小火龙看沈让乖乖吃饭,到底没忍住,瘪瘪嘴,鼓着腮帮子,到底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文医生不说的话,你是不是打算背着我偷偷抽血?腰疼背疼为什么非要坚持开会?一个破游戏而已值得你手都痉挛了还要接着帮我玩儿吗?难受为什么不说?!”
他一开口就刹不住,一股脑把心事儿全都倒豆子似的倒出来,还生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他越说越来气,越心疼,终于把自己说崩了,一下子沉默下来,低下头,把大脑袋放到沈让颈间,嗅着长官的味道,难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结。
“长官,就是我没有你聪明,所以你心里有事,身体不舒服,都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朝城闲事沈让游子龙更新,第 104 章 第一百零三章 一物降一物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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