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还未大亮。
婢女们正在备膳,就见太子殿下匆匆从里屋走出,手捂着一侧脸颊,连早膳都未用,便跨出了屋门。
院中,早已候着的阿征肚子空空,正等着用饭,就见到太子殿下这副怪样子。
他连忙吐掉嘴巴里叼着的草茎,上前几步,口中唤道,“殿下……”
却在下一刻,看清了太子殿下脸上的伤,骇得阿征一双单眼皮的眼睛都瞪出了褶子,惊声失色,“殿下?”
秦刈面上没什么好气,“闭嘴!”他早早起身,照镜时见到自己的形容,都不由得嘶了一口气。
此刻见到阿征又是震惊又是惶恐的眼神,面上越发挂不住,当即斥道,“发什么愣,速去备马!”
说完,大步迈出了院子。
身后,阿征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维持住神色,和阿拂等一干婢女告别后,才牵了马快快跟上。
清晨的雾气在渐渐消散,一点日光洒了出来。
望着他们的背影,鱼游儿傻乎乎地问道,“殿下怎么走这么急?”
阿拂却敲敲鱼游儿的脑袋,肃起神色,“昨夜上值,可听见了什么动静?”
她刚刚离得近,一闪而过间,惊骇地看见了太子殿下脖颈上的伤痕,一直蔓延到耳侧,在白皙的脸上显得越发怵目惊心。
分明就是抓痕!
见阿拂面色严肃,鱼游儿也不敢胡闹,搁下手中捧着的盥洗之物,仔细回想一番才羞涩回道——
“太子殿下与女郎情意深得很……”接着她面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神色,嗫嚅道,“然后……然后,我便在外间睡着了。”
“……”
阿拂语滞片刻,啐了她一声,扶额生气道,“谁问你这些,没别的了?”
鱼游儿同身侧的天水儿互相对视,俱是一幅茫然不知的样子,“可是怎么了?”
顾不上理她们两个,阿拂急忙进了里屋——床帏里,温姬眉头微皱,却面色红润,安然无恙的睡着。
阿拂放下心来。
只不过,片刻后,三个婢女面面相觑,这屋子怎么像是狂风过境一般,杂乱不堪。
半响,阿拂才定定神,拾起扔到窗边的枕头,手指一戳鱼游儿的脑袋,又怕扰了温姬,只好气声骂道,“亏你也能睡得着。”
门外,秦刈与阿征刚走出院子,踏上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一直藏匿于隐蔽处的暗卫便自动跟了上来。
秦刈侧侧头,看着街角繁茂的枝叶,面容变脸似的晦暗起来,眸中也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人擅自闯入?”
“有些流民误入,殿下放心,都已解决了。”回话的是个平平无奇,着一身青衣,看起来和普通百姓无异的男子。
名叫刘传,是秦刈一手扶持起来的手下,深得信任,统领着一小支暗卫。
“继续盯着,若有异动,立刻上禀。”
“是。”
秦刈却仍旧有些不放心,心念百转间,想到昨夜温姬不甘示弱的眼睛,继而低声道,“再有外人闯入,格杀勿论。”
刘传不敢耽误地回道,“明白。”心中却惊讶于殿下对这位姬妾的在意,让他几乎以为被关着的是掌握机密的它国探子。
一旁的阿征低着头,也被这铁血的话骇得心尖微颤,对院中人不由得产生了几分同情——温姬恐怕不知,这处宅院左右,乃至前后几处邻家院落,住着的都是看守她的人。
安分守己还好,若是……
“嘶嘶!”马儿等得久了,不耐烦的跺着蹄子,打了个响鼻。
阿征回过神来,连忙扯紧缰绳,想要安抚太子殿下这匹千里驹。
遂风却拿头撞了他一下。
秦刈注意到后,从阿征手中接过了缰绳,低声喝止,“遂风。”马儿立时便安静下来,温驯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见到这一幕,阿征心中叹了口气——物随其主,遂风也向来不爱让人碰。
温姬能得殿下如此关注,真不知是福是祸。
太子刈走后,这处宅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红日西沉时,床榻上昏睡着的温云裳眼皮动了动,终于从混乱不堪的梦里醒来——奇怪的是这些梦大多是属于阿温的记忆,甜蜜的,忧惧的……
温云裳蹙起眉,自阿温现身后,她已经很久不再梦见这些不属于自己的经历了。疑惑间,脑海里传来阿温的声音,“我快要死了。”
“什么意思?”
“自然就是那个意思。没有定魂的法子,我总会消散的。”
温云裳拥着锦被,忽地头脑混乱,神色怔忡起来。
按说,阿温的存在,本就是不合常理的,一旦被人发觉,恐怕连带着自己也会性命不保。对于她而言,就这样放任阿温的消散,才是正确的。
可她心中涌上一股子莫名的难过,昏暗狭小的床帏也突然空旷起来,温云裳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没有了阿温,她将真真正正的独身一人。
再没有一个人如此熟悉自己。
想到这儿,温云裳细弱的肩骨微微塌下,目露茫然。
将近一年的时光,那些对抗现状,绝大多数来源于阿温悲惨往事的勇气,顷刻间散去。她本是想要区别于自己与阿温的不同,想要试一试自己能不能走出一条旁路来,改换命运。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阿温的存在。
换句话说,倘若没有了阿温,温云裳不能想象现在的自己——是那个敢讥讽太子刈,昂着脖子在剑锋下赴死的人。
傍晚,微光斜照的屋子,颇有些冷清的意味,在寂静中——
“怎么,想要救我?”阿温笑声清脆,像是毫不在意似的,“可你自身都难保,被困在这里,谁知道要多久。难不成去求助太子刈吗?”
“那便看看这一回,他会不会放火烧了我们。”xündüxs.ċöm
温云裳回过神,听到这番顽笑话,沉重的心情也消散了几分。
那倒是,太子刈连话本子里描写的巫术都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可是——
“阿温,”温云裳突然出声,嗓音干涩,却坚定,“我会想法子的。”
说完,她再次重复道,“总之,我会想到办法的。”
这一回,换阿温沉默下来,许久都没有回应,温云裳却不再烦忧,径自穿衣下榻。
门外的阿拂听见动静,连忙走进来,将帷帐挂在床钩上,“女郎,可要用膳?”
温云裳却顿住身形,这时她才觉察到自己腰困腿软,浑身乏力,刚刚略一行走,差点崴伤足踝。
该死的太子刈!
阿拂背着身,对身后的动静一无所知,只听见温姬问道,“太子刈可曾留下什么话?”
“女郎……”阿拂转过身,觑着她的神色,还是如实回道,“并没有。殿下一早便走了,许是有什么急事。“
温云裳听后,本是带着些许鲜活的神情缓了下来,脸庞在日光下显现出一种苍白的颜色,让阿拂心惊起来。
片刻后,听见温姬说,“他还会来的。”
另一边,直到傍晚时分,日落月升,秦刈等人才赶回军营。
“殿下,可算到了。”阿征舒出一口气,神色兴奋,马儿颠的他这副身板都快散架了。军营的床铺虽然不软,可好歹是张床啊!
秦刈也松口气,却在下一刻想到了案台上积攒的公文,离开一日,想必又多了不少。
这些日子,他着实忙得很,卫国人制造的兵器让大军屡屡受创,搞得他焦头烂额,两国将领商议后,不得不放缓攻齐的步伐。
大军暂时驻守在平山城外,故而这一日,秦刈才能暗中抽出时间,去往安槐镇。脸颊上的伤还在隐隐刺痛,他内心告诫自己,万不可再如此荒唐。
温姬,岂能随意扰乱自己的心?
这般想着,秦刈甫一下马,却见前方拐出一列队伍。
马蹄扬尘,那边,羊惑半遮着眼看去,奇道,“殿下,看,是不是秦太子?”
郑纬细瞧去,可不正是!他看看天色,眼中闪过狐疑。天际已然擦黑,秦刈为何才从外面回来?
“吁!”
两方人快要撞上时,郑纬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半是打招呼半是试探道,“刈表兄,巧得很啊!”
夜色下,离得近了,郑纬才看见秦刈脸上的伤痕,这下更是又惊又奇。好风月之事的他,自然看出来,这大半是女人的指甲留下的。
旁人也罢,这伤痕要是在秦刈脸上,就显得分外惹眼。郑玮忍不住笑出声来,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刈表兄是去哪里吃野味了?”
秦刈却冷着脸并不答话,于是郑纬神色一变,正容问道,“这伤痕,可是遇见刺客了?”
这可真是个冷笑话。
秦刈轻嗤一声——郑纬这人,肚子里弯弯绕绕一箩筐。依旧不接话茬,随意应一声,就要牵马离开。
身后,阿征也急急行个礼,想要跟上去。
“欸”,郑纬却用手中的马鞭抵住他的肩膀,将阿征拦在路上,详作不着调地低声问道,“你家殿下可是去逛楼子了?”
阿征不敢泄露殿下的秘事,正慌张,便听见走到前面的太子刈斥道,“阿征,还不跟上来?”
阿征连忙冲郑太子讨好地笑笑。郑纬见状,眼中闪过明灭不定的光,片刻后,才松开了手。
等他们走了,留在原地的郑纬转过身,吩咐道,“去查查……”
羊惑躬身等着郑太子的下半句话,却许久没听见声音,疑惑道,“殿下?”
郑纬及时止住未尽的话语,神色怔然起来,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蛊——好不容易头不再痛,还打听什么。
秦刈如此宠爱温女郎,必不会带着她到战场上来。听说她早已被送往秦国,自己又怎么会疑心那伤痕是温女郎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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