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未见,小姐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喜欢花,尤其喜欢色彩浓烈鲜艳的,越艳丽,越喜欢。
瓶中的花好看是好看,只不过没插好,显得簇拥拘束。她将瓶里的花枝拿出来,仔细地修剪,重新插了进去。一如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的一个艳阳天,赤火将刚采的红花插到瓶里,一个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忽然闯了进来。
虽然来人的脸被纱布遮起来了,但赤火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是小姐。花火村除了小姐爱美,不敢晒一丁点太阳,谁还会在大暑天把自己裹得一丝不露。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为了维持皮肤娇嫩白皙,焰筠白天不轻易出房门,晚上都要打着把伞才肯出来。
焰筠急忙忙拉住赤火的手,十万火急了,这丫头还有心思插花。
“烈焰方才送午饭给我,说看见张喜给我爹下聘礼了,三日后就要娶你过门。”
什么!赤火被枝上的刺扎了一下,张喜那老家伙今年快八十了,小妾纳了二十几房,光今年就娶了两个。
“你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就趁夜离开花火村。”
焰筠说得郑重其事,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
“可小姐”
“说过多少次了,我爹不在就叫我名字,不用叫小姐。”
“阿筠,可是你马上就要嫁给吴少爷了。”
“不嫁了。”
“你不是喜欢他吗?”
“那又如何?我怎么劝他,他都不肯离开花火村去闯一番事业,只想窝在这麻雀点大的地方啃老。我不会再喜欢他了。”
焰筠虽是村长的女儿,可她却十分厌恶这里,厌恶这里的贫穷与落后,厌恶那所谓的大家族。
在这里,火族女子是最低贱的玩物,比条狗还不如。
当年,他爹龚富看上了她娘的美貌,将她娘从一个农民那里抢了过来。在她一岁时,娘又被一个地主抢走。她八岁时,龚富当上了村长,又把她娘抢了回来。再后来,她娘又被村里的大家族王家抢走,成为王家祖孙三代的万物。
她娘还没能捱到三十五岁就死了。
这种事在花火村稀松平常,人人见怪不怪。火氏女子就是花圃里的鲜花,一朵烂了,再摘一朵就行了。
焰筠望着母亲溃烂的尸体,她暗自发誓,她不要像物品一样被人挣来抢去,最后凄然离世。
当年,扬非恨极了残害素禾的人,让他们在绝望中死去后还不解恨,又抽走了他们子孙后代的灵骨,让他们世代不能修炼灵力。
他要让他们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谬灵,世代受尽煎熬,任人欺辱,无力反抗。
既然不能习武自保,焰筠就要找最强的人保护她。她一定要离开这个丑陋肮脏的地方,嫁给最强的人,
焰筠带着赤火离开了花火村,可她渐渐发现外面的人和村里人一样,贪恋她们的美貌,邪恶又好色。
短短三个月,她和赤火已经被倒卖了十次,抢夺了七次。
她冷漠地望着倒在床下的男子,把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趁门外的侍卫还没发现,悄悄从窗户翻了出去。
在妓院找到赤火时,焰筠带上了一张假面,赤火差点没认出她来。
那一夜,焰筠请了一个杀手,屠杀了整个妓院。
铺天盖地的鲜血与哀嚎,妓院如同嗜血炼狱。
赤火害怕地抱住焰筠,周身值不住地颤抖。
“阿筠,不用丢下我。永远不要丢下我。”赤火害怕极了。她和焰筠失散后,被卖给了一个老爷,老爷还没来得及带她回家,就被山贼杀了。山贼占有她后,玩腻了她,她又被买到了妓院。日以赴日,无穷无尽的恩客,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之所以还没自杀,是她放心不下小姐,不知道小姐被卖去哪了。她相信,如果小姐活着,一定会来找她。
“放心,我永远不会丢下你。我会带着你,找到谬灵最大的英雄,嫁给他。”
杀手杀光了当初欺辱赤火的山贼后,获得“酬金”后,离开了。
赤火问焰筠,她们真的不同杀手一起走吗?
焰筠摇头。
“他还不够强。”
于是,两人带上了杀手留下的假面,跋山涉水,去往谬灵都城——魔狱,寻找谬灵最强的人。
可谁知,路过江宁时,赤火说她不走了。
“阿筠,我不和你去魔狱了。我要留在江宁,嫁给地青。”
“那个拉破马车的?你疯了?他懦弱无能,保护不了你!”
“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摘下面具。”以她此时的这张“脸”,不会有人想抢夺她。
“一辈子戴着假面生活,你甘心吗?”
“阿筠,我爱他。为了他,我愿意干任何事。”
焰筠慢慢将双手从她肩上收回来。xündüxs.ċöm
“你当真不和我走了?”
“嗯。”赤火知道焰筠不会同她留在江宁,可她真的累了,不想再走了。
“你当真要嫁给他?留在江宁?”
“嗯。”
赤火坚定的眼神刺穿了焰筠的胸膛,焰筠从小看惯了世态炎凉,人间险恶,造成她性子凉薄,对爹娘都没有太多感情,除了赤火。
世间,她只真心待过赤火一人,可赤火却要为了一个刚认识了几天的马车夫抛弃她。
“如果你选了他,从今以后,我们恩断义绝。”
焰筠把话说绝了,可赤火还是没有跟着她走。
赤火嫁给地青的那一日,她独自一人上路,去往魔狱。
这一别,就是十八年。
赤火将瓶中的花插好,默默在大厅坐了一夜。她知道,当初是她对不起焰筠,焰筠有气,是应该的。
门外,地青煮了碗热腾腾的面条端给地丁,见女儿吃不下,道:“这怎么行呢?生辰一定要吃长寿面,来年才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地丁不忍辜负爹的好意,端着面扒拉到嘴里。
“爹,焰筠说的是真的吗?娘真的只剩下两年的生命了?”
“嗯。”地青不甘愿地点了点头。
“爹不告诉你,不是把你当外人,而是不想让你伤心。你那么爱你娘,如果知道了,那你得多难过。”
“爹,我们从明天起一定要拼命赚灵石,完成娘的心愿。”
“嗯。”
地丁继续扒拉面条,却咽不下去。即使明天就有血发,可十月怀胎,娘也只能和她的孩子呆一年时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和她生父,她必须得对娘负责。
第二天,一大清早地丁便将昨日剩下的燕窝银耳煮了粥,像侍女打听到焰筠的屋子,端着粥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等她睡醒出门。
谁知等了半天,日上三竿了,里面还没一点动静。粥都热了三次了,眼看着又要凉了,再热就要化了。
地丁实在等不住了,扣门叫人。
“祁二夫人,您醒了吗?我准备了热水和粥,您洗漱一下就可以吃喝粥了。”
里面毫无动静。
如果杜商在,他会怎么办?
地丁心里有了答案,继续扣门。
“祁二夫人,不吃早饭对皮肤不好,人会老得很快,吃再多补品都补不回来。”
此言一出,里面果然有了反应。
“你等一下,我下床来开门。”
听见拨动门闩的声响,地丁立马推门而入,阳光跟着她一同进来。
焰筠已在脸上蒙了块黑布,可强烈的阳光还是穿过布落到她脸上,吓得她嗷嗷叫,如同被开水烫了一般。
“快,快,快,快关门,别让阳光照进来。”
地丁被焰筠的反应吓到了,慌忙放下粥,迅速将门口的脸盆抬进来,关上了门。
“祁二夫人,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能见阳光。”
地丁在心里嘀咕,不能见阳光?这是生了什么怪病?她岂不是白天都不能出去了?难怪昨晚来,是白天来不了。真可怜。
焰筠见门关上了,将脸上的黑布扯下。
“你快看看我的脸,晒黑了没?”
原来是怕晒黑,不是生了什么怪病,地丁无语。
“黑了吗?”
“没有。”
“你看仔细一点。”如果黑了,她立马命侍女调制药膏敷脸。
“真的没有,和昨晚一样白嫩。”
算了算了,一个乡村丫头懂什么,焰筠还是不放心,摇了摇手腕上的铃铛,一个黄衣侍女忽然显现在床边,吓了地丁一跳。
焰筠敷好药膏,这才安心,坐在椅子上,也不吃地丁做的粥,直接开门见山问地丁找她何事。
“没什么事,我就想给祁二夫人送早饭。”
“你再不说,我就要睡了。”这丫头昨晚还对她剑拔弩张,今早就那么好心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祁二夫人。”地丁见她要撵人了,也不再寒暄,直接说明来意。
“祁二夫人,我听爹讲,您曾是我娘的主人。您可不可以念在主仆一场,给我娘一根血发,完她一个念想,给我爹生个孩子。”
万年难得一遇的翎榕她说烧就烧了,一根血发对她来说肯定不算什么。
焰筠冷嗤。
“你爹有没有对你说,我和你娘已经恩断义绝,不再有一丝一毫主仆情谊了?”
“如果不是念着旧情,您怎么放着好端端的揽月楼不住,跑来这山上来住?”
“没有旧情,但有旧恨。我就想来看看你娘不听我的话,嫁给你爹后,过得如何凄惨,我怎么可能给她血发,让她如愿以偿?”
地丁不知道为何焰筠如此记恨娘亲,爹没给她讲。
望着焰筠眼中你怒气,地丁知道她断然不会给她血发了。
她放弃向焰筠求取血发,转而表明来的第二个目的。
“祁二夫人,麻烦您离开以后,把这里恢复原样,尤其是山上的树,一株都不能少。”
“那些破树啊?已经一把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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