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海港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海浪今日格外的温柔，冲刷在裸露着白色纹络的岩石上，累积的白色泡沫随着水波晃动着。一条临时架起的高台屹立在海港之上。
罗德沿着楼梯攀爬，皮质靴底踩在精钢上的清脆声响完美的被呼啸的风淹没。
在他登顶高台俯瞰时,涌动的海水里有一道巨大的暗影一掠而过,紧跟着一只鲛人抱着oga从水中浮了出来。
那张oga的脸，他已经十分熟悉了。但是第一次这样会面，他还是忍不住为他的美貌所惊悸。
海水里的那条通道，贴心的为这个无法行走的oga准备了上升装置,但也只能允许他一个人，如果那些可怕的鲛人想要攀爬上来，这扶梯就会马上通上高强度的电流。
韩云息平稳的升了上来,高台下的鲛人仰望着他始终不肯离去，还是韩云息向他摆了摆手,他才恋恋不舍的钻进海底。
目送鲛人消失在平静的海面上，已经升上高台的韩云息回过头就看到罗德弯下腰向他伸来的手。虽然有些诧异,韩云息还是将自己被海水浸泡的有些发白的冰凉手掌放到了他的掌心中。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式会面。”握着他冰凉的手，罗德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是的。”在第一星的时候,这位罗德殿下已经接替病重的女王的工作开始处理第一星的大小事宜。之后虽然因为鲛人的事谈判过，但那始终不算是正式会面。
“你的事我听说过。”
嗯？
“和亚尔曼的事。”
哦。
“我能够理解你放弃自己的身份，与海中那些异物种为伍的决定。”
韩云息忍不住打断罗德这假惺惺的说辞,“罗德殿下,说重点吧,今天我们可不是来寒暄的。”
罗德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同为人类的韩云息会这样反驳自己的话，但他也马上调整了过来，“我以为谈判的各项条件，都已经决定好了。”
“的确是决定好了。”
罗德将随身携带的停战协议拿了出来，上面罗列着第二星的海域，三分之二归属给鲛人，剩下航道仍为人类使用的条件。韩云息看了一眼，将协议丢了回去。
“再补充一条吧。”
罗德望着他，“我们之前可没有说过还要再加一条。”
“放心，罗德殿下您一定做得到。”韩云息说，“因为这个条件和您有关。”
罗德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他大概以为这条临时添加的条件是为韩云息回到第一星或者报复亚尔曼而设。
“我需要您的一只手臂。”意料之中的，韩云息看到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罗德飞速蹙起来的眉，“你知道的，我不是个心胸宽广的oga——伤害过我的卡修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您只是需要砍掉一只手臂而已。”
罗德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湿透的oga向自己露出微笑。
“毕竟上一次，您安排在海港的人险些杀了我呢。”在起初，韩云息以为是卡修的人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向自己开的枪，但在他和卡修落水之后，那人再度开枪就已经证明，他不在意卡修的死活。
这么一个人，会是谁呢？
罗德的表情，因为他笃定的语气而发生了一瞬间的微妙变化。这极细微的变化，也被盯着他的韩云息收入眼底。
的确是他做的。
看来这位殿下也不是传言中的那么大度啊。
“怎么样？”
“我拒绝。”罗德说道。
韩云息就知道他会拒绝，人家堂堂皇室，凭什么因为他两三句话就砍掉自己的手臂，况且他又不是真的害怕这些鲛人，只是现在有更大的外敌才暂且选择和这些鲛人和平相处的。
“如果加上这个呢。”韩云息伸手进胸口，从湿漉漉的衣服里拽出一个黑色的芯片来。生怕罗德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似的，韩云息主动和他解释，“一举一动都在你监视之下的弟弟，是怎么越过军部重重的防守在最新型的军舰上装上监控设置的呢？”
这件事韩云息笃定罗德知情，虽然没有证据，但他也能凹出一种‘你做的破事我都一清二楚’的姿态，“只是为了让亚尔曼和卡修对立，你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如果让亚尔曼知道一切的真相，他是否还会选择你呢？”
被他嘲讽的语气弄的有些烦躁的罗德嘴唇不自觉抿紧。
“只要我把这里面的东西传送回第一星，刚刚因为你的决定失去一个儿子的女王，是否还会把你当成王位的第一继承人？那些第三星上因为你执意开战死伤了父亲或者儿子的家庭，是否还会拥簇你？”韩云息说的极快，他知道这样能够让罗德来不及思考，“哦，还有亚尔曼——得知自己拥簇的殿下，纵容别人在自己的军舰上装上那种东西，会有什么反应呢。”
反正只要声音大，底气足，和你对峙的人就算再有理也会心虚一下。
果然，罗德伸出手来开始抢夺他脖子上的芯片。韩云息一面闪躲，一面装作不经意的从身上掉下一把枪来。
韩云息护住胸口的芯片，想要去捡掉下来的枪，然而罗德的动作比他更快，先一步将枪捡了起来。
罗德并不打算开枪，这个时候伤害韩云息，谁知道海下那些鲛人会不会临时发疯。但韩云息似乎就等着他将枪捡起来一样，看到他的确这么做了之后，嘴角上翘，露出一个放肆的弧度。
“游戏结束。”
“再见。”
罗德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枪口忽然响了一下，本来就处在高台边缘的韩云息，仿佛中枪那样仰倒跌了下去。
谈判是假的，让罗德砍手也只是为了激怒他，现在的一切都按照他的剧本在走。
唯一遗憾的就是罗德没有带上亚尔曼，不然就能让他亲手‘杀’了自己。
“咚——”
水花四溅。
“走吧。”
韩云息闭上眼睛对系统说。他可不想慢慢体会溺水的感觉。
【我还以为你会再陪你那些儿子一段时间，毕竟他们都还小，离开妈妈会哭的睡不着的。】
韩云息听着系统阴阳怪气的话，翻了个白眼——这段时间系统一直催促他离开，毕竟任务早就完成了。只是就这么走了，他不甘心啊。
“再废话我就不走了。征服星际这个剧本我真觉得不错。”
系统一时语塞。
【任务完成，新世界开启，进度读取中——】
头顶的水花忽然四溅开，韩云息看到一个人影，飞速的向自己靠近。
是谁？
跳下来的人也看见了他，伸出的手奋力的想要抓住他，然而韩云息没有任何求生的**，他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个破开海水向他游来的人。
一串水泡摇曳上升，那个人似乎是在叫他。
由远及近，韩云息终于看清了，跳进来的人竟然是亚尔曼。他真的来了第二星，并且还试图救掉进海里的自己。
微弱的光线中，韩云息看到了亚尔曼脸上的表情。这个从来都是一脸傲慢的男人，慌乱的想要抓住不断往下坠的自己。
两个人近在咫尺。
“……”
“渣男回头了？”
【爱意值是满的，你说呢。】
亚尔曼的金发散在水中，口中气泡摇曳上升，他遥遥伸来的手，只需要韩云息伸手就能握住。但韩云息仍旧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向自己流露出的乞求。他在乞求自己握住他的手。
其实撇开爱意值这些冰冷的数据，韩云息也看得出亚尔曼是喜欢他的——只是这喜欢，是如此的容易被扭曲。
手腕还是被抓住，亚尔曼拽着他向上浮去。
距离海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亚尔曼已经有些溺水表现。他抓着韩云息的手开始颤抖，上浮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岸上应该有很多人，只是他们畏惧可能藏在深海的凶猛鲛人不敢下海。
韩云息伸出手臂，环住亚尔曼的脖颈，本来就有些力竭的亚尔曼低下头来。
深水中，韩云息攀着他的脖颈，似乎要将他拽入深海那般。亚尔曼没有推开他，只是以这个姿势望着他。
【进度读取完毕】
冰凉的嘴唇贴了上来，舌尖撬开亚尔曼的牙关，度进来了一口空气。
——你的后悔和弥补统统无济于事，你还是救不了他，你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你的面前。
将口中所有的空气度给他的韩云息，靠近他的耳廓，嘴唇翕动，像是要对他低语。然而在深海中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亚尔曼只能感受到他的嘴唇碰触在自己面颊上的触感。
但奇异的是，他竟然能分辨出韩云息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
“我爱你。”
此时此刻，有什么能比这三个字更令人心痛的呢。
窒息的痛苦得到缓解的亚尔曼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将自己口中最后一口空气度给他的oga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从口中吐出一长串气泡之后，闭上了眼睛。
……
一只手抓住海边的岩石，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亚尔曼完好无损的从水中爬了出来。
他浑身湿透，梳的一丝不苟的金发垂覆下来，遮住了眼睛。
“亚尔曼！”被他忽然跳下去救韩云息的举动震惊的夏佐赶上前来。虽然在看到韩云息从高台坠落的夏佐也有过一瞬要跳下去救他的念头，但是他的理性告诉他，海中那些鲛人会救他的。
站起来的亚尔曼，将那个跳下去的oga也救了上来。只是这个脆弱的oga，似乎没有撑到浮出水面的那一刻。
他蜷缩在亚尔曼的怀中，脚趾蜷曲着，垂下来的手腕有和脚腕上一样触目惊心的伤痕。
夏佐刚想说些什么，低着头望着怀中oga的亚尔曼，眼中就兀的掉下了一滴眼泪。
……
卡修被欢呼声惊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昨晚他喝了韩云息递过来的一杯热牛奶之后，就一直睡到了现在。
推开窗，冰凉的夜风带着海浪的湿气扑面而来。
靠近海港处的灯塔矗立在前方，仿佛引路星一般。
他……回来了？
甲板上那些看到岸的人欢呼雀跃，他们被鲛人挟持，在海面上已经飘荡很久了。
揉着仍旧有些疼痛的额头，卡修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掀开。衣服散在一旁之后，刻意被放在他身上的东西也掉了下来。
是一个小小的录像装置。卡修启动之后，韩云息的影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卡修。”
这段录像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录好了。
“你看到这段影像的时候，应该已经回到第二星了。”
“我不想战争再继续下去了，所以选择和你的兄长进行谈判。”录像中的oga，背后就是蔚蓝的海水，他的神情有如海面上倒映的那轮月亮一样温柔。
“如果这场谈判失败，我也不幸死去，就将桌子上的另一段录像交给他们吧。”
“他们都是听话的孩子，不会再继续与人类的战争。也请平安回到第一星的你，能够帮助我保护他们。”
“……再见。”
录像结束，卡修慌张的冲出了游轮。
……
远离海港的鲛人浮起在水面上，等到夜色降临，人类的城市中灯火一点一点亮起来串成璀璨的星海，他也仍旧维持着这个动作。
他们都是听话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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