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一次,由皇长子刘荣假天子节牦,带着两个弟弟出城相迎所不同:这一次,长安朝堂摆足了阵仗。
——北军三部校尉,足足六千兵马东出长安,不远千里,赴函谷关迎接梁王刘武的王驾,一路护送!
朝堂公卿有司,凡秩千石以上、长安周遭百里,凡爵关内侯以上者,悉数到场!
甚至就连天子启都屈尊降贵,出现在了长安城东二十里。
天子亲迎。
如此尊荣,说是旷古罕见,也丝毫不为过……
“怎不见二哥?”
在直道侧,刘荣、刘淤哥儿俩难得穿上了皇子衣冠,双手各自环抱于腹前,站在了宗亲、贵戚的队伍当中。
作为皇长子,刘荣自当仁不让的站在了最靠前的位置。
而在刘荣身侧,公子淤则趁着天子启翘首以盼,只顾眺望天边,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功夫一阵东张西望,想要找到二哥刘德的身影。
听闻此问,刘荣下意识瞥向不远处,正以手遮阳于眉前,苦苦等候刘武王驾的天子启。
而后,才朝侧后方稍一努嘴:“那儿呢,和宗亲们在一起。”
在刘荣提醒自己之前,公子淤只当是二哥有事耽误了,便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长安城的方向。
得大哥提醒,果然在旁支宗亲的人群中,看到二哥刘德文弱的身影,公子淤只顿时皱起眉。
“二哥这是?”
“——闹掰了。”
“——说了一顿,就闹着要找他的梁王叔混了。”
淡漠一语,引得公子淤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皱眉看了眼二哥所在的方向,终还是一言不发的将目光移开。
刘淤的脑子确实不灵光,反应极慢,又经常听不懂哥哥们在说什么。
但再如何,也终归是皇族子嗣,接受过一整套精英教育。
就算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也终归知道:二哥如此作为,都是自家大哥一手安排的。
刘淤不愿意去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刘淤知道:只要是大哥安排的事,就肯定是有道理的……
“来了。”
思虑间,刘荣轻声一语,便引得公子淤在内的周遭众人齐齐昂起头,望向朝阳初升的天际。
便见那橙红色的天边,逐渐出现一道又一道甲胄齐备、威武不凡的禁卒身影,不过几息的功夫,便汇聚成左右近百步,前后长数里的庞大队伍。
在队伍最前方,一面灰底棕字的大纛迎风而动,只单一个‘梁’字,便显得那般霸气蓬勃。
紧随于大纛后的王驾内,是梁王刘武探出半边身子,不住催促车夫加快速度的身影。
“梁王吾弟!”
隔着大老远,天子启便是一声嘹亮的呼号,也惹得迎接的人群一阵骚动起来。
——说是骚动,实则却是百官、贵戚、宗亲们整理起着装,禁军将士们打起精神、挺直腰杆,做好迎接王驾的准备。
而在万众瞩目的方向,听到皇帝哥哥的呼号声,梁王刘武索性也不再催马夫了——直接叫停了马车,自车厢后钻下,便手提衣袖小跑而来。
“陛下!”
“——吾弟~”
“陛下……”
便是这般颇为狗血的情景维持了好一会儿,梁王刘武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天子启的面前。
满带着雀跃要拱手跪地,却被天子启伸手一把拉起。
“都是自家人,讲究这些虚礼作甚?”
“走!”
“回宫里,我兄弟二人,好生叙叙旧!”m.xündüxs.ċöm
天子启异常的热情,并没有引来梁王刘武的猜疑,只受宠若惊,欲拒还迎的从地上起了身。
满是感怀的抬起头,只看了眼皇帝哥哥的面庞,当即便湿了眼眶,语调也随之带上了些哽咽。
“陛下,憔悴了……”
只一语,便惹得天子启心中,也闪过一丝丝不忍。
但片刻之后,那丝不忍便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年如一日的铁石心肠。
倒是在不远处旁观的刘荣,在梁王刘武这哽咽一语之后,循声望向皇帝老爹的面容。
就这么一眼,刘荣本还古井无波的心绪,便也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去年,太宗孝文皇帝驾崩,太子遵遗诏即位。
至今不过一年的时间,年仅三十出头的天子启,鬓角便已是灰黑杂白,再不复去年那英姿勃发,朝气蓬勃的硬朗模样。
上眼皮外侧已微微下垂,眼眶下是一团若有似无,却好似已经刻在了脸上的乌青;
眼角已生出了皱纹,常年皱起的眉头,更是在双眉之间,凿开了几条极深的‘裂缝’……
“只一年,父皇,竟便老了这许多……”
惆怅间,天子启也已是安抚下梁王刘武的情绪,兄弟二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似是有说不完的挂念、诉不尽的思愁。
又和梁王刘武寒暄几句,天子启才含泪带笑,自上而下在弟弟身上打量一圈,而后沉沉一点头。
“走!”
“回宫!”
本是稀松平常的一语,意味着今日这场迎驾‘典礼’,将随着天子启乘上御辇而宣告结束;
却不料天子启并未直接登上御辇,将梁王刘武丢在身后——而是紧紧拉着梁王刘武的手,便朝着御辇而去。
“陛、陛下?”
对于刘武惊疑不定的轻呼,天子启更是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我兄弟二人好不容易重聚,难道还要分坐二车?”
“——就乘御辇!”
“阿武非但要乘御辇,朕,还要亲自为我汉家的梁王驾马!”
这一下,原本还抽出不定的百官贵戚,只哗啦啦跪倒一大片……
“陛下!”
“陛下天子之尊,凡为诸侯驾马,于礼不合啊陛下!”
···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于危墙!”
“陛下怎可这般涉险?!”
“陛下三思啊!!!”
百官贵戚你一言、我一语,意图不外乎一句:陛下为梁王驾车,实在不妥!
只是丞相申屠嘉还在‘居家歇养’,百官群龙无首的弊端,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没人领头,也没有足够分量的人,替大家做代表性发言。
你说一句,我号一嗓子,别说是劝阻天子启了,嘈杂之下,天子启甚至都听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终于,在百官贵戚半带期盼、半带侥幸的目光注视下,传闻中‘刚和皇次子闹了龌龊’的皇长子刘荣,步履艰难的站出了身。
走上前,拦在了御驾斜侧方,昂头直视向已经坐上前室、手持马鞭,作势便要驾马而走的天子启。
“父皇且听儿臣一言。”
“——太宗皇帝之时,先帝也曾一时兴起,想要策马自山坡上疾驰而下,无论谁劝都不听。”
“最终,是中大夫袁盎站出来,质问先帝:陛下纵自轻,置宗庙、太后何?”
(陛下纵然轻视自己的安危,又把社稷、太后放在了哪里呢?)
话音刚落,朝臣中当即走出一道身影,似是为了佐证刘荣这番话的真实性。
——袁盎:没错,当年我在场,这话就是我说的。
当事人袁盎站出身,刘荣也随之一颔首,再道:“今日,儿臣斗胆,也问父皇一句。”
“父皇纵自轻……”
啪!
“——混账东西!”
“——轮得到你来教朕?!!”
刘荣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响鞭便于御辇上响起,随后便是天子启怒不可遏的咆哮!
便见天子启端坐于御辇前室,一手持缰,一手持鞭,恶狠狠瞪了刘荣一眼,便含怒挥下手中马鞭。
“驾!”
在御辇‘弹射起步’之后,在场百官公卿只满是复杂的看了眼跌坐在地,堪堪躲过那一鞭的皇长子刘荣……
默然摇头叹息一番,便也朝着长安城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大哥!”
见大哥险些被皇帝老爹含怒一鞭打中,老三刘淤只飞奔上前,满是担忧的将刘荣从地上扶起。
刘荣却并未对三弟有所表示——站起身,便直望着远去的人群,远远朝着人群中,正偷偷回身望向自己,同样面带担忧之色的二弟刘德微一点头。
——梁王,入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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