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打了一个转向灯,然后才说:“行,我们就到地方了,到地方我就告诉你为什么着急找你。”
他顿了顿:“你做好心理准备。”
广播里按照赛程还在继续播放相应的内容,时不时地插播两个小广告,让车内的气氛不至于冷到极点。
因为老师的话,柯函整个人的精神顿时一根线一根线地紧绷了起来,但又逐渐松懈。
几分钟以后,一直对着窗外走神的柯函终于发现情况哪里不对劲了。
他愣愣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谢老师的车开向的方向是往医院去的?!
……
将近九点的医院,廊道里没有多少人,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弥漫在鼻尖。
谢老师站在了住院部的楼底下,开口道:“柯函,我之前一直没有跟你说,你妈生病了,可能比较严重。今天发现你妈晕倒的那个大婶,她拿着你妈的手机给你打电话,但是你没接,旁边的围观群众发现你的号码跟我们学校的办饭卡发的一样,辗转就通过别的老师联系到了我。”
“你先冷静下来,都会好起来的。”
柯函呆在了原地,如遭雷击。
沐恒望了他一眼,满是同情。在谢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默默地走到了柯函的身边,张开手,直接抱住了对方,只给柯函留下一张脸露在外面,不敢置信地盯着谢老师。
班长本来动了动,似乎是想要上去给柯函一个拥抱,安慰一下对方,避免他因为过于吃惊而摔倒,但是他发现……有沐恒在,基本就没他啥事了。
这位沐大爷的动作也太他娘的快了吧?
到底他是班长还是我是班长?!
算了,沐恒要是真想做班长,那也是完全可以的。
唉。
谢老师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挺怪的,你们刚刚成为我的学生的时候,我感觉你们还只是孩子,甚至像是刚从小学出来的孩子。但是仔细想想,我才发现,原来你们都是最多只要一年多一点就成年的大人了。”
“人生的路很长,要记得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啊。”
沐恒抱着柯函,忽然感觉肩头一湿。
他没有别过脸去看,因为他知道,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比起在别人的面前哭出来,或许更希望是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哭。哭完擦干眼泪再出现在别人的面前,就好像他已经强大到刀枪不入了,永远是别人仰望的存在。
无敌。
他轻轻地轻轻地拍在柯函的脊背上,能够感觉到那种微弱到了极点的颤抖。
但是柯函的情绪外泄并没有持续多久。
十秒钟以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沐恒的胳膊,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知道为什么沐恒一定要坚持在列车上让他把饭吃了。
因为沐恒知道,如果柯函到了医院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能会连饭都吃不下。
不仅仅是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不吃饭也对身体不好。
至少沐恒是这样认为的。
柯函的脑子有些混乱地一路跟着谢老师上了楼。
他的步伐稍显沉重,沐恒紧紧地跟在他身边怕他从楼梯上滚下来。
重症的病房在住院部的二楼,这样的安排是为了让重症的病患得到及时的设备跟进抢救,以及部分非住院部的医生从门诊楼紧急赶过来,增加重症患者的存活机率。
班长则跟在沐恒的身后,忍不住吐槽自己根本就没必要在这里。
病房里不算安静。
各种设备发出微弱的工作响声,多人病房里剩下的重症晚期病患正在病床上苦苦挣扎,发出艰难地“嗬嗬”声。
一张空病床在靠门的角落里,床上的被子还凌乱地扭曲成一团。
跟那张病床配套的床头柜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柯函跟在谢老师的身后进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张空病床。
他妈在阳台上打电话,嘴里叼着一支带滤嘴的薄荷烟,整张素颜的脸上,五官很好,肌肤白净,但是眼角有一点点的绯红,长发散乱地披下来,被风卷起末梢。
表情很平静。
平静得不像是一个刚刚知道自己身患重病的人。
谢老师压低了声音对柯函道:“我就不过去了,你要过去跟你妈打个招呼吗?”
柯函的喉结微动,眼睛有些发热。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感情,缓缓的走向阳台。
阳台门轻轻地被拉开,又轻轻地被合上。
柯女士的唇色浅淡,听到声音回头去看,她无所谓地笑了笑,对着另外一头说了一句“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家再聊”,当即挂断了电话。
她的手机界面在一个直播回看视频上,正好播放到第二个比赛流程。
柯函因为其他参赛选手的错误发言不禁莞尔。
他嘴角浅浅的微笑带来的温柔快乐,就好像花香一样在屏幕内外绽放。
柯函站在柯女士的跟前定定地望了自己的母亲一眼。
他停顿了两三秒,最终冲了过去,狠狠地抱住了对方。
柯女士拿着手机不方便反抱,她只能笑着对柯函说:“你干什么呢,松手松手,多大人了,还要妈咪抱,羞不羞啊?”
“请你吃顿大餐?你刚刚赢了比赛对吧?”
“哦,确切一点说应该是晋级了?”
“宝宝?函函?”
柯函把脸埋进了他妈并不宽阔的肩膀上,很轻很轻地呜咽了一声,然后就再没有了下文。
柯女士因为跨洋婚姻的事情跟家里的亲戚走动的不多,外公外婆早两年也已经去世了,剩下的亲戚也都是一表表千里的远亲。
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柯函想。
“医生怎么说?”
柯函抬起头,脸上没有多余的泪痕,只是眼睛微微泛出一点红,旁人看了或许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也就是……吃吃药,打打针……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嘛……”柯女士的语气云淡风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只是感冒呢。
可是他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在那张唯一空着的病床上,朝着过道的那一边,牌子上最不明显的就是两个字“三期”。
柯函:“你在医院里好好住着,我”
柯女士摇了摇头,打断了柯函的话:“这可不行,我才不要待在医院里呢,自己家里住着不舒服么?住医院里我还怎么啃麻辣鸭脖啊?不行不行。”
柯函听到这里忍不住眼皮一跳,他说:“你想吃什么我不能给你带来吗?非得要回家?”
柯女士微微一笑:“那怎么成?我想吃臭豆腐、螺狮粉,你真要给我带过来了,护士们还不把我给直接赶出去?就算护士们个个都心地善良不赶我,你可以问问看旁边的病友们同不同意?”
柯函感觉自己的心情一下子从压抑转化到了担忧。
不仅仅是担忧他妈的病情,更是担忧他妈会不会被赶出去,毕竟她这些事情想想也就算了,真做出来怕是直接被骂。
反正他是舍不得柯女士挨骂的。
“那你说怎么办?”柯函有些头疼地看着他妈。
柯女士脸上的微笑非常的灿烂:“这样吧,我们回家住,我定时来医院检查治疗,怎么样?所有的家务你都得给我包办了,饭也你烧,菜也你烧,你不在家我就去外面吃好吃的。”
在经过了反复拉锯以后,柯函终于勉强答应了柯女士的要求,给她办了出院。
其实更重要的是另外的一个问题钱。
……
“嘶”
一杯冷水冲进了油锅里。
柯函眼睁睁地看着沸腾的油锅瞬间爆炸然后紧接着又安静下来,差点松手把水杯给掉进去,手背上溅了好几滴的油点子。
“你确定菜是这么烧的?”
柯女士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整个人倚靠在厨房玻璃门外的木框置物架上,语气并不是很确定地回答到:“我只是觉得……应该……也许……好像……是这样烧的?”
柯函:“……”
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询问到:“那你之前是怎么烧饭的?”
柯女士不甚在意地说:“我会在烧饭之前查攻略啊,查完按攻略做咯,又不是白痴,我看一眼就会哒。”
柯函:“……”
算了,有些话说了是连自己的外婆一起骂,要冷静,冷静。
“函函,你快点,我还等着吃夜宵呢!”
柯函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被空气当中的油烟给呛到,直接咳出了眼泪。
“哦,对了,忘记提醒你,你忘了开抽油烟机了。”
柯女士站累了,把客厅里的懒汉椅拖了过来,瘫在里面,隔着玻璃门对柯函继续指手画脚。
柯函:“……”
别激动,你是亲生的。
……
凌晨两点,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按照他妈的方法将夜宵做出来的柯函,他心力交瘁地坐在电脑面前,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已经按着他妈的头去睡觉了。
从今天开始,他得要让身为修仙王者的柯女士学会早睡早起,合理地安排作息这是医嘱。
夜宵是他实在是拗不过他妈才烧给她吃的。
柯女士仗着自己被送医院了,晚饭都没吃,胁迫他做的。
做出来一团面糊,也亏得他妈没吃晚饭才能够吃那么高兴,连面汤都喝完了,一点都没有给他留下。
柯函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沉默了两秒以后,终于打开了“巅峰竞赛”。
这一次,他并没有登录“费解三角”的号,反而是登录了“莱布尼茨不懂函数”。
他打算把里面的积分转化成钱,然后把钱给他妈补贴家用。
钱这种东西不是万能的,但是多一点总比少一点要好。
“莱布尼茨不懂函数”的账号已经从全球榜上跌落了,因为这个账户而产生的再多的话题也全都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了网络的信息洪流当中了。
但是柯函一打开界面,就看到了巨额的打赏,无数的烟花在各种各样的地图上绽放。
不是给“莱布尼茨不懂函数”的,是给“费解三角”的。
柯函莫名其妙地看着公共频道里不停刷新的信息。
……
草一种植物。
葬爱大佬怎么了,他怎么突然给一个默默无闻的号刷烟花?
费解三角?这什么取名水平啊?
我怎么总觉得里面有点蹊跷的说……
“费解三角”是大佬的小号吗?大佬在自己给自己放烟花取乐?
安河的,有没有安河桃花源新手村去过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两个当众搂搂抱抱的男号里面有一个“费解三角”?
我不爱学习,大哥,如果你被人套麻袋了就刷个烟花,懂?
虽然但是,烟花真好看啊……
是啊是啊,我已经一个小时没有刷题,光顾着在这里看大佬刷烟花了……
已知每一朵烟花都是不一样的,根据目前连续刷的烟花样式,求解烟花的随机形成模型?
滚,老子看烟花,不刷题!
我要是有钱一定要给自己也刷上十几二十个的。
楼上的题友醒醒,你没有钱。
打死醒学家!
打死!
……
柯函看了一眼界面,想都没有想,直接拉出了好友列表。
我不爱学习。
莱布尼茨不懂函数:你在干什么?
大概是因为在线刷烟花,刷得兴起。
显示在线的“我不爱学习”并没有及时地回复柯函的消息。
柯函想了想,干脆把最近好友列表里的那些未读的留言消息给拉出来看一眼,省得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
他怕自己的是“格兰姆”的消息被泄露。
虽然一般情况下,只要他咬死不承认,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来追着他解码,但难保不会有这么一两个思想异常的人存在。
没有。
三十秒后
我不爱学习:我在试图引起你的注意。
柯函:“……”
他脸上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秒。
等找回自己的思路以后,他才迟疑地往聊天框里面输入: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给我等一下。
柯函停下了输入,他审视了几秒自己已经输入的内容,在最后只是将“我”字删除,转而加上了“费解三角”等几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要给“费解三角”刷烟花?
是因为他看出来了什么吗?
我不爱学习:对啊,我就是在试图引起你的注意。
柯函疑惑地皱眉。
莱布尼茨不懂函数:你在说什么?
他的一句话刚刚发出去,就听见“滴”地一声。
我不爱学习:“费解三角”不是你的小号吗?
柯函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句话,感觉自己背后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电脑屏幕的光芒在眼前静悄悄的。
照明的小灯从侧面打在柯函的脸上,显得他的神情有些不一般。
他知道了什么?
他已经知道了哪些信息?
他会将我的信息公布出去吗?
……
不对。
柯函愣了一下,眼睛逐渐眯起,流露出了一点点冷光。
“我不爱学习”不一定就是知道了自己就是格兰姆的事情。
因为,“我不爱学习”根本就没有理由知道,他柯函就是格兰姆。
这不符合逻辑。
全世界知道他跟母亲回国了的人大概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知道他改成了母姓,并且使用中文名的,应该只有他妈跟当时负责该改名跟户口工作的工作人员。
莱布尼茨不懂函数:你知道了什么?说说看?
他决定先以不变应万变。
我不爱学习:我从一个数学联赛方向的朋友那里听说了“费解三角”的事情,你跟“费解三角”都是安河新手村的,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是一个人。
“呼……”
柯函松了一口气。
对方不是因为掌握了什么切实的证据而做出的判断。
只是虚无缥缈的猜测而已。
他斟酌了两秒,紧接着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句:你认错了,我跟那个什么三角不是一个人。
我不爱学习:真的?
莱布尼茨不懂函数:我骗你干嘛?
我不爱学习:那“水木清北”是你吗?
柯函长出了一口气。
他依然保持着半紧绷状态的神经终于彻底地松懈了下来,修长的十指缓慢地在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给对方回复到:你想多了。
我不爱学习:不对啊,安河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你这种级别的数竞选手?有你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有“费解三角”?
莱布尼茨不懂函数:……
柯函从旁边扒拉过自己凉透了的水杯,抿了一口里面冰凉的白开水。
他想了想,补充回复了对方一句:竞赛精神的本质是公平的,你不能因为安河不是什么大城市就认为安河不会有几名高水平的竞赛选手。
我不爱学习:那是当然,只不过这个事情……
莱布尼茨不懂函数:你现在去找“费解三角”可能还能把钱追回来。
我不爱学习:追什么?我是差那点钱的人吗?算了算了,也是他运气好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过,像他那样的高手,我也是要接触一下的。
坐在电脑前的柯函皱了皱眉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我不爱学习”的目的并不单纯。
他一边用手机登录着“费解三角”,防备“我不爱学习”敲自己;一边又用“不懂函数”的账号在跟对方聊天,尽量给自己的身份打掩护。
莱布尼茨不懂函数:你找这么多人干什么?
我不爱学习:干什么?小目标,世界冠军呀,还能干什么?
柯函:“……”
他动了动手指,十指按在键盘上,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我当年在paym都没敢说自己一定可以拿到世界冠军……”
“这还真是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畏啊……”
“啧……”
……
灯火通明的凌晨。
沐恒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心里莫名地雀跃,翻滚了一圈,然后动作非常干净利落地一个借力,在床边端端正正地坐好,继续给对面发消息。
我不爱学习:开个玩笑。但是人总是要有梦想的,总不能想想我要拿个省一国二的就完事儿了吧?那多没劲!梦想就是因为它像梦一样,所以才叫梦想啊,朋友。
他一边给“莱布尼茨不懂函数”发消息,一边切换出来,反手就用随身携带的平板登录了“水木清北”的账号给“费解三角”发了一条消息。
水木清北:你怎么了?那个“我不爱学习”为什么要给你刷烟花?
做戏要做全套,沐恒如是想到。
……
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柯函听见了手机上的提示音,随手点亮了手机去看究竟是谁给他发了消息。
水木清北是沐恒。
果然,他这个时候也在线,估计刚刚刷完副本跑出来闲逛结果就撞见了“我不爱学习”刷烟花刷错了人。
不,事实上,“我不爱学习”并没有刷错人。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柯函绝对不能承认。
柯函若有所思地给沐恒回复了消息。
费解三角: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找那个人问问看吧?毕竟这里还挺多钱的。
消息才刚刚发出去,柯函转头就向“我不爱学习”提交了好友申请。
要通过好友,他才能够给对方发私人消息。
以“费解三角”的名义。
……
沐恒放下了手里的手机,打开平板一看果然,柯函给他“我不爱学习”的账户发了消息。
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虽然以后麻烦归麻烦,但是如果这点积分转化成的钱能够在某些方面帮助到柯函,他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钱,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如果能帮助到有需要的人,那就产生了很大的意义。
反之,就是没有意义。
沐恒在大床上又滚了一圈,直接滚到了落地阳台的那一边,整个人“嗖”地一下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看着玻璃表面反射自己的脸,不由自主地脸颊微烫。
咳,低调,低调。
他这样想着,重新回到床边,用“我不爱学习”给“费解三角”发送了一条消息: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莱布尼茨不懂函数”的小号,认错了。
消息发送。
在发送了第一条消息以后,沐恒又拿着手机,写了另外一条消息:这点钱不算什么,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真的是很抱歉,你不用再还给我。
消息发送。
几秒后沐恒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情,连忙打了一个补丁。
我不爱学习:就算你给我送回来,我也会给你送回去的。你就不要在意了,我的积分比你想象的要多,我在全球榜上每周都是有大量的积分的。
费解三角:谢谢。
费解三角:你有什么数学上的问题可以来问我,我会尽量帮助你的。
沐恒躺回床上,在看到第二条消息的时候,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指望柯函?
他觉得还是指望指望自己比较靠谱。
我不爱学习:好的,有机会一起下副本。
“滴!”
被沐恒丢在床头的平板响了,沐恒连忙扭转身体,伸长了胳膊,蹭到了平板的位置。
拿起平板就看见来自“费解三角”发给“水木清北”的消息。
费解三角:没事了,是那个人认错了号,刷错人了。他本来要给“莱布尼茨不懂函数”刷的,结果因为一点点误会导致刷到了我这里。
水木清北:是吗?那个人还真是不小心啊……话说回来,阿姨好点了吗?
沐恒发送完消息以后就放下平板,转到了手机这一边,给“莱布尼茨不懂函数”也刷了几个“世纪烟火”。
然后
我不爱学习:来下副本?
……
柯函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
这么两线操作,他自己都快混乱掉了。
每次发消息之前都一定要再三确认究竟是哪个号在跟哪个对话,坚决杜绝掉马的可能性,避免自己的身份暴露。
麻烦。
“滴!”
柯函缓了两口气,扫了电脑屏幕一眼下副本?
他的视线下行,看着电脑底下的时间,已经两点半了。
他又看看世界频道里刷新的“世纪烟火”。
沉默。
“呵,土豪。”
柯函忍不住吐槽了一声,然后转身便给“我不爱学习”发了一条消息:去哪个副本?
我不爱学习:等一下,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上周开放的对战系统你去试过了吗?
柯函撇了撇嘴。
他没有试过,平时上课就已经很忙了,能够做做作业就已经日程繁忙了,哪里有心情试什么“对战系统”?
不过,跟还在paym里的时候比起来,自己确实是懈怠了很多啊……
这样想着,柯函回答了对方一句:没有。
我不爱学习:那我们组双人一起进去试试?我已经进去过了,可以给你讲讲里面的操作。
莱布尼茨不懂函数:好的。
柯函回复完了“我不爱学习”,又用最快的速度给“水木清北”回复了一条消息。
费解三角:我妈没事。
费解三角:我要睡觉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水木清北:好的,我也睡了,晚安。
柯函从随机跳出来的表情包里挑出了一只猫猫头晚安,丢给“水木清北”以后,就用最快的速度下了线。
包括自己的社交软件号码也一并下线。
作戏要做全套,柯函也懂得这个道理。
……
东八区凌晨两点四十三。
环球竞技场,数学联赛区。
匹配等待中……
零时区岛国雾都数学联盟协会会长,刚刚失恋的他正在拉着自己的死党深夜刷题激情双排,电脑桌边堆满了纸团,抽抽噎噎骂骂咧咧。
他甚至还为了让别人感受痛苦,专门充值了“巅峰竞赛”的会员。
作为会员在竞技场里可以拥有每日限定次数的临时增加难度的特权。
尽管题目的难度对双方都有一定的提升,但是会长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被难住。
如果他被难住了,那么事实上,他可以肯定,普通的玩家也不能够解决难住他的题目。
所以没有什么影响。
至少,在匹配到那两个噩梦之前,游戏昵称是“魔法师拉布拉多”的会长是这么认为的。
匹配成功。
提示音一响,会长就敲了敲自己身边的死党,让他起来刷题。
“刷完这对兔崽子,我就去睡觉。”
然而
仅仅三分钟后他就看到自己的屏幕顿时黑掉。
会长:“……”
发生了什么?
是停电了吗?
还是断网了?
他默默地俯下去检查了一会儿电脑主机,发现电脑主机依然在非常努力地运转着,完全不像是出了问题的样子。
“那个……”旁边的死党揉了揉摇摇欲坠的眼皮,打了一个哈欠,“你在干嘛?”
会长顶着一头鸟窝般的棕褐泛红的头发,朝着死党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电脑黑屏了?”
他说着,看见了死党同样黑屏的笔记本屏幕,格外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输了当然黑屏了……”死党边打哈欠边起身,眼看着就要站起来离开座位,但是他刚刚动了这种念头,就被会长一把给拽了回来。
“你说什么?!”
会长因为熬夜而反应迟缓的大脑突然提速运转了两三秒。
他难以置信地敲了一下桌板。
“我明明看过对面的用户昵称了!不是西八区的那群魔鬼!怎么可能?!这才三分钟!”
死党的眼角溢出了一点生理性泪水,他勉强停下了连天的哈欠,回过头指了指显示他们输掉的界面。
“他们不是西八区的,是东八区的。”
“让我看看……哦,这不是那个一直在全球榜上的账号嘛?还有另外一个,诶我记得我好像在什么时候也见过这个账号的昵称……莱布尼茨不懂函数……好眼熟啊……”
听着听着,会长直接打开了桌面上的数据记录表格。
这是一份全球榜的汇总表格,包含了到目前为止全部次别的排行用户昵称。
巅峰竞赛全球榜第1期:95,莱布尼茨不懂函数。
……
凌晨三点,燕华园数理研究中心。
“崔老师,您还是早点睡觉吧?”
“是啊,老师,您年纪大了”
“谁他妈年纪大了,老子我还能再为国再战二十年!”
年近三十的数学研究中心教练崔应星咬牙切齿地踹了一脚身旁的破木头凳子,愤怒地敲击着键盘,眼看着就是一副要把键盘活活敲碎的样子。
这一届的队长叶慈的眼皮微跳了几下,他头疼地让跟着自己在这里劝解老师的副队长赵蒽赶快去把板子拿过来,再不让老师赢一局,他可能会跟对面一直杠到明天早上。
而明天早上还有队内课程需要上,崔老师以通宵状态去上课……嘶叶慈想想就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
给老师个板子,加快一下输入的速度,希望情况会好一点。
凌晨匹配的在线双排人数不多,就那么寥寥无几的几个玩家。
崔老师的运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已经匹配那对“不爱学习”“不懂函数”的装逼组合,连着匹配上了两回了。
连输!
要不然老师就算熬夜了也不会这么暴躁。
说句实话,输一次还能说是意外,这连输两次……怕不是遇上了哪边的顶尖职业赛手?
这么晚了真的还有顶尖的职业赛手在双排吗?
叶慈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认命地再次投入到了辅助崔老师的双排过程中去。
再不赢他也要暴躁了。
不对,应该是再不赢他就要猝死了。
明天的头条标题就应该是:震惊!东八区某数竞国家队教练竟拉学生通宵双排,双双猝死丧心病狂为哪般?
……
世界论坛。
心情复杂,有没有人来聊一下现在还在竞技场杀人如麻的午夜恶魔?东八区,简体
我哭了。
主啊,这就是恶魔吗?已翻译
妈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学数学了,我会好好学拉丁文的。已翻译
太草一种植物了。
我被打得没脾气了。已翻译
都理智一点,输不可怕,没有输的勇气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都在输!一直输啊!我今天本来说赢一局就去睡觉的,结果呢?!老子三局连跪!连跪啊!我到现在都没睡啊!没睡啊!睡你!起来战个痛快啊!
愿煮保佑你们,阿蘑。
我就知道会有人开帖子,果然不止我一个被虐成了狗!
楼上的,只有你是狗。已翻译
世界论坛的沙雕帖友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我就知道会有这个。已翻译
你们在说啥?
我觉得应该是在说“葬爱双绝”吧?
谢邀,人在修仙,业已飞升。不知道,不懂,数学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这只卑微舔狗。别问,问就是爱国。
,楼上的这个句式……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句式。
我是老实人我先来,我不爱学习大佬怎么了?
葬爱大佬我不爱学习?这我是知道的。可是,你们这葬爱双绝又是啥?
就是葬爱大佬和他新晋的正义小伙伴。
这又是什么和什么?已翻译
不懂,不爱,人都给我看傻了。连爬百位排名位阶,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平平无奇不爱学习,默默无闻不懂函数。
所以,竞技场屠服双排是真实存在的吗?已翻译
它不是存在不存在的那种……那种东西,他是非常……非常……一打照面就爆你狗头的那种,很特别的存在。
汪。
快看,全服公告官方给他们颁布了竞技场“阴间双煞”的称号!
好一片鬼哭狼嚎式的插科打诨。
“我不爱学习”跟“莱布尼茨不懂函数”所过之处,血雨腥风,令人闻风丧胆。
然而,当事的两个人在刷到三点半就结束了噩梦双排
沐恒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嘴角啜着些微笑意,眼神略带疲惫但却异常的清醒。
他在想对面的这个“莱布尼茨不懂函数”究竟是谁。
首先,排除柯函。
柯函对数学的应激反应很大,不可能是他。
其次,列举怀疑对象。
没有别的怀疑对象,如果有的话,大概也就是那个在“我爱学习”应用里昙花一现的mr.key。
但是,mr.key为什么会在有这种基础水平的情况下,还会退出paym的预备役呢?
年龄?或者别的理由?
沐恒的眼神微微凌厉了几分,但很快地又回归了正常。
他一边想一边给“莱布尼茨不懂函数”发了一条消息:朋友,问个问题。
莱布尼茨不懂函数:你问。
我不爱学习:你是不是我在“我不爱学习”里挑过的mr.key啊?
……
柯函拿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
他没有想到,沐恒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当然,按照对方强行脑补都能脑补到自己小号的水平,柯函本来也没有期待对方一直都脑补不到真相。
但问题是这个脑补正确的概率是不是也太高了一点?
柯函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境,将水杯放到了一边,放到了尽量远离自己手肘的位置。
他斟酌了两三秒,缓缓地在键盘上输入了两个字。
莱布尼茨不懂函数:我是。
……
柯函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字就是自己的噩梦的开始。
从那一天的深夜开始,除了每天被“我不爱学习”催着一起打竞技场,剩下的时间他都在用“费解三角”的小号跟沐恒来回刷副本。
不是普通地刷到吐的那种,而是一边吐还要一边刷的那种。
为了同时塑造“莱布尼茨不懂函数”跟本身的“费解三角”两个角色,柯函偶尔还出现两线操作。
如果不是柯函的病情有所好转,他可能会直接原地自闭。
也只有被他妈拉去洗碗洗衣服扫地拖地还有一点正常生活的样子。
可是柯函每当看到柯女士就着温开水吃药,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
即使他真的是曾经在数竞赛场上叱咤风云的王者,可是面对着母亲的病情,他依然无能为力。
这就仿佛你看见了一个跳进深海里的溺水者,你被隔绝在这块海域之外,只能一点一点地看着对方沉入海底,整个人都消失不见,再也没有一点痕迹。
一张价值五百万的支票被夹在了书架上的几何原理原版书内,仅仅露出了一个边角,就好像本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书签。
它已经被人暂时抛到了脑后。
……
四天后,安河一中。
“柯函!沐恒!你们给我把眼睛睁大了看黑板!”
政治老师一声吼。
黑板敲得震天响。
沐恒愣了一下就回了神。
他这几天晚上都在熬夜,比平时熬得晚了一点,连续打破了正常睡眠规律,以至于现在整个人都有点飘。www.xündüxs.ċöm
熬夜双排一时爽,一直熬一直爽。
柯函被吼得一头栽了下去又顿时因为失重下落而惊醒。
他茫然地四顾一圈,发现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在盯着自己看,包括同样被点名的沐恒。
“怎么了?”
张意达伸出手用力地推了一下他的桌子,示意他清醒一点。
政治老师眼看着张意达的小动作,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气,手上的课本一甩,指着他就开始了。
“张意达,你来分析我刚刚讲的材料。”
张意达:“……”
我做什么了?
为什么是我?
这关我什么事?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了三秒材料的题干很好,看不懂。
因为这是一份哲学名言合集。
别想了,想也不会。
于是,张意达摇头叹息,从桌上拿起了自己的政治课本,抬起头对老师说:“老师,我不会,我的错,我没有好好学习。那我就先出去了,您继续讲课,别生气。”
全程行云流水,神态诚恳,动作自然。
他真的拿起课本往外走了。
身为张意达同桌的文清卿:“……”
嘴巴一张刚想要开口的政治老师:“……”
嗨这倒霉孩子!
沐恒在柯函的左手边坐着,眉眼微眯,看着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神情异常的平静,就好像已经不是活在这个教室里的人似的了。
政治老师眼睁睁地看着张意达极其自觉地往外走。
往外走……
他被噎得捂住了胸口,“嗬嗬”喘了两口气以后,才勉强恢复正常,指着即将踏出教室后门的张意达大喊道:“我让你出去了吗?张意达!你给我滚回来!”
张意达因为惯性一步迈出了门外,然后又因为政治老师的话以后退的方式,退一步回到了教室。
“老师,我……”
政治老师深深地感觉到了那种人到中年身不由己的滋味,他重新拿起课本,语气逐渐冷漠地说:“你回到你的位置坐下。”
他的眉头皱起,微微耷拉着的三角眼上扬,瞬间凝固在了沐恒的身上:“沐恒,你跟柯函出去单独辅导一下。”
沐恒的小哈欠打到一半停住。
他拿起课本,比张意达还要熟练地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转过身,顺路将柯函一起给带走了。
清早的阳光正好。
两个少年人一块儿靠在教室门外,斑驳的阳光照耀着脚下的方寸地面,柯函跟着沐恒打了一个哈欠。
沐恒心里有鬼,抢先开口:“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困的样子?”
柯函当即警觉。
他一边打完最后的一个哈欠,一边对沐恒道:“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事实上,主要是这几天放假,他天天跟“我不爱学习”深夜激情双排,导致整个人的作息都紊乱了。
严重睡眠缺乏。
沐恒看着他笑了笑。
“所以,好点了么?”
柯函摇了摇头:“这种病是没办法的,我现在……也就只能好好陪陪我妈,让她过得开开心心的,多留几年……”
他忽然感觉很难过。
从小到大,他就没跟他妈有多亲近。
特别是还在国外的时候,他妈的工作很忙。但她就算工作再忙,事情再多,只要是她答应了柯函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比如说背着柯函他爸带柯函偷偷出去玩。
两个人还偷偷摸摸地在阁楼上养过一窝小老鼠。
柯函的父亲在发现以后,直接把那窝老鼠给丢进了壁炉的火堆里。
因为他认为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会影响柯函的注意力,所以严令禁止柯函接触它们。
虽然记忆里的内容很少,但柯函对母亲记忆的每一片都弥足珍贵。
沐恒伸出胳膊肘在柯函的肩膀上搭了一会儿,静静地感受着那一股忽然吹面的微风,温润的气息拂过,倒不像是秋天,反而像是春天了。
他过了几秒钟以后,淡淡地垂眸,看着柯函不是很舒展的眉眼,开口道:“我再带你去个地方?看点好看的东西?”
……
柯函面对着围墙,一脸懵逼地看向沐恒。
“你带我过来看学校后山的围墙干什么?这就是好看的东西?”
沐恒踩在围墙下的地基上,微微一笑:“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在外面。”
柯函震惊:“……你疯了?现在是上课时间!”
沐恒微笑道:“你的心是自由的,那你就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所束缚。”
当然,最主要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柯函他妈的许可。
柯女士亲口告诉了沐恒,部分柯函过去的经历。经历的具体内容很模糊,但沐恒觉得柯函应该是进了某种强制性学校。
虽然依然不清楚柯函过去的经历,但是沐恒可以依靠直觉想象来补全那些内容。
柯函瞪大了眼睛站在围墙边,盯着沐恒,仿佛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这是心自由不自由的问题吗?我们这样做是违反校纪校规的!”
沐恒笑着弯腰卷起自己的裤腿:“也行,那我们回去刷副本?”
柯函:“……”
反正肯定不会是正常意义下的“刷副本”。
沐恒:“话说回来,你有我爱学习的账户吗?我记得上面有一些政治资料还是不错的,我们不如回去把它的副本做了?”
柯函别过脸,抬起头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跟围墙的高度设计,抿了抿唇,心不甘情不愿地垂眸道:“我们过去?”
沐恒瞥了一眼对方的身板,开口道:“那我先把你扛过去?”
柯函默默地抬起头跟沐恒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仿佛同时感觉到了空气当中电光一闪的火花。
“嘁……”
沐恒刚想要凑过去帮忙柯函翻墙,结果就看见对方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三步两步冲了出去,踹了一脚墙壁上粗糙的沙砾混水泥涂料,直接一个借力腾飞到了半空,宽大的校服衣摆翩翩而起。
“刹”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
柯函的双手攀住了高墙的顶端,不过两三秒的时间里,他整个人就翻过了墙壁,直接消失在了高墙的背面。
在沐恒愣住的这段时间里,柯函还跟对方翻了一个小幅度的白眼。
十秒以后,沐恒从另外一边翻了过来,追上柯函。
柯函坐在旁边的草丛里,两腿箕具,懒懒地靠在了高墙的背面。
“你好慢。”
沐恒闻言微微一笑:“我觉得一名合格的男性不应该太快。”
柯函:“……”
这车好像有点快。
“走吧。”
沐恒没有让柯函在这个话题里停留太久,他将自己卷起的裤角一节一节地放下,遮盖住了笔挺的双腿,眉眼微弯,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伸出手,沾染了几粒墙灰的手掌平摊在了柯函的面前,就好像在示意柯函拉着他的手快点从地上爬起来。
“我带你去看点好看的东西,不骗你。”
……
柯函本来没期望看到什么好看的东西。
他觉得以他对沐恒性格的了解,他可能会带自己去看历年五三全国各地版本变革收藏中心展览,或者是别的,比如说:励志大师广场宣传浓缩鸡汤精华巡回表演?
反正都是些不太正常的东西。
等他们沿着安河一中背靠的景点山脉走出了一小段路以后,柯函闻到了清浅的香气,甜丝丝的味道,沁人心脾。
沐恒在走到某个位置的时候,忽然间绕到了柯函的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
柯函想要挣扎,然而沐恒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声:“别动。”
当然,正常情况下柯函是不会那么听话的,但是或许是林子里太过安静,连一只路过的麻雀都没有,过于适合毁尸灭迹。
他愣了一秒,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再继续挣扎。
只有紧绷的脊背出卖了柯函略微紧张的精神状态,他并不知道沐恒是否不怀好意。尽管对方一直以来都对自己不错,但是柯函并没有否认对方随时都可以背叛自己。
他已经受过这样的经验教训了。
那一股奇异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到了最后,几乎形成了实质,可以在空气中凝结成温润的糖浆。
沐恒从后面拖抱着着柯函,带着他一路走来,踩过脚下“沙沙”的枯叶,最终在某个小山包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你要不要猜一下?”
柯函无奈地撇了撇嘴:“不猜。”
“真不猜?”沐恒微沉的清朗声音里暗含着一丝丝的期待,“也对,我想你闻到这个花香就应该猜到了,是我没有想到……不过,你肯定想不到还有这么大的桂花树。”
话音未落,沐恒就松开了手,让柯函睁眼去看眼前的景象。
一树繁星如盖。
细密的花朵点缀在苍翠的绿叶之间,散发着柔软细腻的香气。
这是一颗足足三四人才可以环抱的老月桂树。
头顶的天空,天气并不晴朗,隐隐约约有要落雨的征兆。
沐恒含笑抬头,仰望着天空,一字一句道:“这个地方很独特,不是吗?”
柯函呆呆地盯着高耸的月桂老树,虽然老干盘遒如卧龙,但新生的枝叶依然繁茂,四处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生命的湿润气息伴随着香气,萦绕在四周。
在这样的秋天有一种非常不同寻常的温柔意境。
柯函没有见过这样的树木。
他从小到大生活的世界里,绝大部分时间只有数学,以及严格的时间管理,没有离开过西八区。
沐恒有些意外地看着柯函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
他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呆呆傻傻地配合他。
这有点配合过度了吧?
不过,沐恒第一次看到这棵老月桂树的时候,心里也是震惊。
这棵树太老了。
它看起来至少在这座不算特别热闹的景点山脉里矗立了百年,经受了无数的风雨,简直就是一个平凡的奇迹。
沐恒清了清嗓子,刚想要开口,就被闭目抬头的柯函给打断了。
“别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沐恒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柯函:“我好歹也是天天上课看故事的人,这么多书读下来,我一听你开口就知道你是老鸡汤精了。”
沐恒是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诡异的外号,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秒。
他紧接着听见柯函淡淡地说到:“每一棵树都有它的际遇,或风霜,或雨雪……”
沐恒:“……”
有内味儿了。
柯函:“……境遇不好并不是这棵树抱怨的理由,他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根基扎进了大地深处,日复一日地汲取着生命所需的养分……”
沐恒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勉为其难地认同了柯函的说法,然后说到:“我再给你看点更好看的?”
他没有等待柯函的回答。
只是在出声的瞬间跳上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一跃而起,身上的外套拉了一秒的后腿他的指尖堪堪触碰到了老月桂树的树梢。
柯函睁开眼睛,就看见沐恒露出了一截小腰,分明的线条极为漂亮流畅。
沐恒的嘴角上扬了两三分。
他的指尖一变,非常顺利地拽住了那丛在两人之间头顶的树叶。
伴随着重力的牵扯,沐恒开始落下。
柯函的眼睛突然睁大。
“哗啦!”
枝叶乱蹿,原本挂在梢头的露珠因为惯性而分散四溅,直接落了柯函一脸。
而沐恒则因为早有准备,反身跳出了重灾区,身上并没有溅到多少的液体。
他在不远处站定,笑得很大声。
柯函:“……”
漫天的散碎白金色小花像下雨一样淅淅沥沥地坠落,落了人满头满肩满身。
沐恒勉强收敛住笑意:“你开心一点了没有?”
柯函:“……”
他一脸的冷漠,看起来并不是开心应该有的样子。
呵呵。
沐恒看柯函没有要报复他的样子,凑近到对方的面前,戳了戳柯函的脸颊。
“生气了?”
柯函冷漠地盯着沐恒敞开的衣领口:“呵。”
“你别这样啊,我只是开玩笑的……要不你给我淋回来?我绝不反抗。”沐恒的眉眼间是惊人的愉悦气息,“理我一下,喂,柯函,理我一下。”
柯函扫了沐恒一眼,在对方的视线当中非常迅速地后退了好几步。
等到两个人之间差不多拉开了一段距离以后,柯函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觉得你应该看一下你的衣领口。”
此时此刻,他隐忍不发的笑意终于丛眼底涌上了眉梢:“里面有一只蜘蛛。”
“应该是刚刚丛树上落下来的。”
沐恒:“……”
他的神情极为规律且匀速地一点一点变得惊恐。
但是,沐恒死死地咬紧牙关,愣是没有让那一声尖叫从自己的喉咙里涌出去。
密林里响起了“沙沙沙”的密集枯叶破碎声。
沐恒疯狂原地转圈地拉大了自己的衣领口,低下头不停地往里面看:“在哪儿?在哪儿?”
柯函:“……”
他没有想到,沐恒对蜘蛛的反应这么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咳嗽了一声,凑过去按住沐恒,勉强让他冷静下来。
“没有蜘蛛。”
沐恒眼里的水光跟下扯的嘴角顿时一停。
“真的?”
柯函深吸一口气:“真的。”
“你没骗我?”
柯函:“没骗你。”
沐恒想了想:“可是你刚刚就骗我了。”
柯函:“……其实刚刚掉进去的是朵枯花,不是蜘蛛,只是看起来像蜘蛛而已。”
沐恒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沉默了一秒,勉强抽了抽鼻子,收回即将夺眶而出的透明液体。
柯函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了油然而生的心虚。
“别有下次了。”沐恒顿了顿,“我小时候被大蚂蚁咬过,特别怕虫子。万一有什么过激反应的话还挺危险的。”
柯函点了点头,认真答应到:“不会了,对不起。”
沐恒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紧接着尽力让嘴角恢复到正常的水平。
他说:“话说回来,你到时候也是要参加最强学霸全国总赛录播的吧?刚好今天有空,我陪你去逛逛商场?”
……
柯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跟沐恒一起翘了课,一起翻了墙,还特么一起走进了商城大厦。
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修饰。
跟他们两人身上的校服格格不入。
沐恒还在男装店里很认真地察看悬挂的几件衣服,神情严肃,仿佛是在解三元二次方程组。
品牌店不品牌店的柯函倒是不清楚,但是他默默地看了一眼标签,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有点贵。
不至于买不起,但是确实不是随随便便买的价格。
柯函想到这里,终于想起来被自己放到了不知道哪里的那张支票,以及好几十天之前,沐恒说他的零花钱用完了。
用完了……
从普通逻辑的角度来讲,沐恒的零花钱应该跟他妈拿五百万来让同学劝他不要学习存在一定的必然联系。
那么沐恒是买房去了吗?!
他到底是怎么把零花钱给用完的?!
不是富二代?!这特么算哪门子的不是富二代?!
沐恒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旁站着的柯函那复杂的眼神。
介乎于死同学跟死朋友之间。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从几件外套里挑出了一件,拿到了柯函的面前,很高兴的样子。
“你看!”
柯函冷漠地看了一眼这件普普通通的外套。
嗯,三千八。
“好看。”
沐恒得到了认同,点头道:“我也觉得。”
柯函:呵呵,不是富二代。
虽然表现得很热情,但是沐恒并没有坚持多久,他对挑选就逐渐失去了热情。
沐恒打包付账,跟柯函走出店门。
然而
在那一瞬间,沐恒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远在下一层陪着女儿老婆逛商场的邱主任。
邱主任跟他女儿坐在玻璃护栏旁边的公共座椅上,用同一个动作同一个姿势在看手机。
邱主任的老婆从店里出来了。
邱主任收起手机,缓缓起身,他听到女儿在旁边问了他一句:“欸?老爸,那是你们学校的校服吗?”
邱主任抬头朝着上方的男装层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只有装饰用的绿植叶子在幅度极小地颤抖着。
……
“你看见了吗?”
“你也看见了?”
“我当然看见了!”
柯函跟沐恒对视了一眼,感觉到了对方内心的情绪异常的汹涌复杂。
要是平时的话,沐恒是不怕邱主任的。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是离家出走状态,万一被邱主任抓住叫家长,那他基本上就不可能再跑出来第二回了。
即使达成了协议,他被顺便带回家的风险也依然很高。
这也是为什么最近沐恒都表现得比较收敛的缘故。
柯函想要动弹。
但是沐恒的手牢牢地揽住他,愣是没让他动起来。
柯函:“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吧?”
沐恒皱起的眉头忽然间松开了。
“不,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他所谓的更好的主意就是先把校服换掉降低目标明显程度。
店员小姐姐奇怪地看着这两个穿着校服就大大咧咧地在工作日逛商场的男生,她们原本因为他们的离开而聚集在一起聊了会儿天。
但是这两个男生很快就回来了。
这一回,沐恒直接找到了领班的小姐姐,请她帮个忙。
几分钟后,柯函就跟一堆搭配成套的衣服一起被丢进了更衣室里。
沐恒换衣服的速度好像很快,他看着推开门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柯函。
很好,看起来不像个学生了。
然后他注意到了柯函的鞋子运动鞋跟身上的衣服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柯函:“我觉得,好像不太合适。”
沐恒打了一个响指。
“是不合适。”
柯函点了点头,有些不自然地打算回去换回自己的校服。
可是,在他转身之前,沐恒说了一句:“小姐姐,再帮个忙,要一双跟这身衣服搭配的鞋子,还有别的东西。”
他说着,递出了一张卡。
柯函没有看见沐恒手里的卡面是什么,但是有些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没必要再深究。
伤感情。
他坐在休息区,一边等沐恒跟小姐姐们交流好服装意见跟建议,一边喝了一口倒好的果汁,心里在盘算要怎么让沐恒承认自己的错误。
然后,他再借着这股子劲儿,提起将那张支票还给对方的事情。
完美。
沐恒也坐下来等小姐姐的安排,他不想动了,选择好累。
不过,如果是填空选择题的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沐恒想着,打开手机借着店里提供的无线充电给自己的手机回血,一边回血一边浏览了一下天阁修仙学习交流群里消息。
楚菜姬:沐哥,今天世界论坛对你又有新的操作哦。
沐恒的眉头微微挑起。
楚白月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使用了“我不爱学习”id的人。
她说的“新的操作”很明显就是针对他的“我不爱学习”账号的。
no.1:什么操作?
大概短短的三秒以后,在线挂机的楚白月就回复了沐恒的消息。
楚菜姬:他们专门开了一帖,用来集中辱骂你,跟那个“莱布尼茨不懂函数”。
no.1:知道了。
回复完知道了以后,沐恒就打开了世界论坛,精准搜索,找到了楚白月说的那个帖子。
刚开头就是满目的和谐星号。
,我以后再也不熬夜了。
在无数条的星号消息以后,又出现另外的奇怪内容。
观光翻译到此一游。
一楼翻译:喔塔吗。
二楼翻译:草拟马一种生物学行为习惯,确信,我塔马一个名字,确信以后在也不塔马修饰定义词,指像某人一样的熬夜了。
仰望大佬.jpg
痴呆.jpg
翻译宝才,论坛捡到鬼了。
……
沐恒强行压制住自己的嘴角,竭尽全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淡淡的。
他反手将自己看到有趣的内容截图分享给了“莱布尼茨不懂函数”。
即使对方的反应一贯的冷淡,但是沐恒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尽量跟对方搞好关系。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或许能够在全国的训练营里见到对方。
提前交个高手朋友也不错。
柯函的手机保持着静音。
但是在沐恒发出消息的那一瞬间,他收到了“巅峰竞赛”的弹窗提醒,让他心底直接“咯噔”一下。
他差点将手机都失手丢出去。
强行镇定地打开来自“我不爱学习”的消息,柯函的手微微颤抖,害怕是邀请自己一起下副本的。
我不爱学习:刚刚看到个东西,很有意思,你也可以去看看。
柯函松了一口气。
他对面的沐恒放下手机,扫了他一眼:“你怎么了?还在害怕邱老师呢?”
柯函:“……”
怕个锤子!
但是他不能说是因为什么,因为有些话说出来,他大号“莱布尼茨不懂函数”暴露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地增加。
而事实上,柯函并不打算再跟“格兰姆”挂钩。
他觉得沐恒虽然有时候张嘴就是瞎编的鸡汤,但是另外一些时候,他又不得不承认,沐恒确实说对了一些话他不应该再在过去的痛苦里沉湎了,所以他现在至少应该学会释然。
至少,在面对数学联赛的时候,学会放开自己的心结。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无论是为了让自己能够自由的喜欢还是不喜欢,柯函都不能够暴露自己是“格兰姆”。
“mr.key”已经跟“莱布尼茨不懂函数”绑定了,这个账号已经被柯函拟定了别的用途如果“我不爱学习”想要参加数学联赛的话,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对方的学习,并且要求对方到时候帮助沐恒。
虽然对沐恒恐怖的坚持感到无奈,但是柯函同样肯定了他的热情。
尽管数学联赛光有热情是不够的,可一个有热情的人必然更加能够获得别人的钦佩与喜爱。
面对沐恒的问题,柯函微微一笑:“确实有点怕,最近被张意达带得,我对邱老师的应激反应都要出来了。”
“你要不要再来一点果汁,他们家的苹果汁也挺好喝的。”
沐恒注意到柯函面前的纸杯空了。
柯函:“嗯?”
沐恒转身趴在:“小姐姐,你能帮个忙吗?”
……
第二杯苹果汁出现在了柯函面前的小玻璃茶几上。
沐恒:“你放心喝吧,我喝了那么多年了都没事。”
柯函:“……”
沐恒:“我第一次来这种连锁店的时候,把他们家的苹果汁喝完了。后来我妈甚至专门去找了这家连锁店的管理,问到了果汁的供应商是哪家,然后给我买了好多。”
柯函:“……”
你好像忘记了你的某些人设。
面对着柯函的视线,沐恒无知无觉地回忆了一会儿过去,然后忽然间脊背一寒他好像发现了一点漏洞。
沐恒:“……”
他的耳朵根瞬间红了。
淡淡的绯红,就像不正宗的白草莓一样。
“咳咳……”沐恒沉默了一秒,然后让自己勇敢地对上了柯函的眼睛,“我之前没有骗你。”
柯函:“你说你不是富二代。”
不远处的柜台小姐偷偷地看向了这边休息区的角落。
“……”沐恒感到自己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被抽干了,艰难解释道,“你要知道……我家……我家里只是有点钱而已。”
柯函不为所动:“嗯。”
沐恒绞尽脑汁地从脑子里搜刮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
短暂的三秒后,他终于灵光一现:“真的只是有点小钱,我家里也就是开开小厂子的暴发户,没啥的。”
他隐瞒“百亿家业”主要是因为怕自己的朋友们跟自己变得过于疏离或者过于谄媚。
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是隐瞒或者不隐瞒,问题的关键是他是否能够让自己的朋友们尽量不要感觉到不舒服。
沐恒:“就是那种卖卖鞋子的江南皮革厂啊,搞搞土特产番薯干啊之类的小厂子,数量比较多,有点小钱。”
可以。
沐恒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这个“比喻”非常的接地气,应该不会让人感觉到不舒服。
他真是机智啊。
旁边刚刚提拔的副经理扫了一眼沐恒拿给店员小姐的黑卡,一脸茫然。
所以……现在小暴发户也可以办这种卡了吗?
柯函没有感觉到不舒服,他只是说:“既然你告诉我了这种事情,那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沐恒脸上的笑容因为自己“成功”地达到了目的而越来越灿烂。
然后他就听见柯函说:“你妈来找了我应该是你妈吧?她希望,我能够帮忙阻止你参加数学联赛。”
沐恒顿时失去了表情。
刚刚那个帮忙的小姐姐恰好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店里,她的手里提着几个盒子。
甚至还有遮盖面积比较大的偏光太阳镜。
小姐姐将东西放到了没有表情的沐恒面前:“我按照你说的要求,买了东西,然后就看见了刚刚从下面走上来的邱老师”
柯函惊讶地抬头:“小姐姐,你认识邱老师?”
店员小姐翻了个白眼,浓墨重彩的妆容让她显得过于成熟。
“何止啊,我还是你们的师姐呢。”
在店员小姐跟柯函的交流过程中,沐恒一个字一个字地找回了自己的现实触感,他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滚烫。
他刚刚的思维直接被炸开了。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沐恒用了全部的理智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直接从店铺里冲出去,避开柯函,去找他妈将事情问清楚。
他是知道家里对自己接触跟兄长当年接触得差不多的东西有怨言的。
但是他不知道,他妈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情而专门找到自己的同学她肯定拿钱了。
让他想想。
嗯。
这里是一点点小钱,只是心意而已,希望你能够帮我们这个小忙?
沐恒感觉到了一种恶心。
他的脸颊迅速地从滚烫的羞耻状态变成了冰凉的无可奈何。
是啊。
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能做什么呢?他的钱是父母给的,他的命也是父母给的……可是,即使是孩子,他们也始终都应该是独立的另外一个人,从来都不应该是父母的附庸。
沐恒很清醒。
但他越是清醒就越感觉到这个问题的无解。
跟师姐聊天的柯函到底是注意到了沐恒不同寻常的脸色,不正常的,带上了冷漠的嘲讽。
他怎么了?
柯函转移了注意力。
在柯函转移注意力的同时,店员小姐姐也注意到了柯函的变化,她顺着柯函的目光看了过去,刚刚给她那张黑卡的另外一个学弟,脸色似乎有点不对劲。
以她多年柜姐的经验来看,这种不对劲就好像刚刚在给小三买轻奢,结果在付账的时候,不幸听到媳妇跟人跑了是一样的。
“对了,你的卡。”
其他的店员没有过来,但是他们也在注意着这边的动向。
经理今天不在。
店里因为是工作日的关系也比较空闲。
所以大家也懒得管那名跟顾客聊天的店员小姐,反正他们也确实是有关系的,顾客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沐恒颇为凉薄地笑了一声。
他说:“柯函,你先把鞋子换好。”
柯函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倒是没有想太多。
但是在他准备进入更衣室里换鞋子的时候,沐恒跟在他身后,直接跟他一起进入了隔间。
“对不起。”
柯函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沐恒干什么,就听见了对方的道歉。
更衣室落了锁。
这里的更衣室是专门的封闭隔间,头顶有声音不大的通风口在不停地传出极其细微的转轮声。
沐恒按住了开关却没开灯。
更衣室里一片漆黑。
柯函犹豫了一秒:“你为什么要道歉?”
沐恒:“给你添麻烦了。”
在黑暗中,柯函的表情微微的有些困惑:“可是,你之前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我麻烦。”
沐恒:“……这不是一回事。”
柯函:“这就是一回事。”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平静地拿到了沐恒的眼前。
打开。
没有不应该被看见的东西。
柯函指着许多个应用里的那一个“巅峰竞赛”,一字一句道:“你看,你让我一个连数学题都不能多看的人,变成了一个……一个……”
尽管良心莫名地作痛,但柯函还是继续说到:“一个热爱数学的人。”
“数学很有趣的。”
是啊,他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沐恒笑了一下:“我没有想过让你感谢我。”
柯函:“我还记得你让我背的材料里有一个典故,一个人做好人却拒绝了别人一定要给他的回报而被他的老师骂了。因为如果那个人他不收下回报,那他确实是一个好人。但是这对鼓励所有人都向善,并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沐恒的喉结微微滑动。
他好像想要说点什么来反驳柯函,但是他最后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因为柯函说的很对,或者说这个典故很对。
等等……
话说回来,刚刚他想要干什么来着的?
首先,排除把柯函按进更衣室里灭口。
其次……他不记得了。
两个人在更衣室里都没有开口地对峙了一会儿,直到这种诡异的失语环境被外来的声音所打破。
“笃笃笃……喂,小师弟!老师就在我们旁边的店里了,你待会儿千万别出来啊!”
沐恒松开了按住更衣室灯光的手,打开了电灯。
他叹了一口气:“你先把鞋子换上,等主任离开,我们就赶紧跑。”
说着,他坐到了一边去,默默地自闭。
柯函边换鞋子边对沐恒道:“这些东西的钱我怎么给你?”
沐恒摆了摆手:“我对我母亲来找你的事情表示很抱歉,如果对你造成了困扰,我不介意继续跟你赔礼道歉。”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就……”
柯函的动作一顿,他猜到了沐恒接下来的话。
他果断出声打断了沐恒的话:“你瞎说什么?”
“我希望我们能一直是朋友,而朋友之间,是不应该被其他无关的事情所影响的。”
沐恒没吭声。
柯函穿好了鞋子,当场拿出手机,打开“巅峰竞赛”,给“水木清北”转了一笔“巨额”积分。
“我不爱学习”的积分可以暂时不还给他,但是沐恒的钱,柯函觉得自己不能够要。
他没有多少朋友。
更多的经验或许来自于阅读理解。
但是,无论是现实的经验还是阅读理解,它们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如果想要长久的友谊,那就最好别跟金钱挂上钩,特别是不要跟大额的金钱相关。
“笃笃笃……”
更衣室外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邱老师走啦,你们可以出来啦。”
沐恒的手机没有响,因为他现在登录的是“我不爱学习”的账号,暂时收不到“费解三角”给他的小号“水木清北”的转账。
但这并不妨碍他长了眼睛,看见了柯函拿出手机做了什么。
柯函关上手机,越过沐恒,打开了更衣室的门。
那位店员师姐看着他们,眼睛里带有一丝微妙的揶揄。
“你们的感情真好。”
柯函因为刚刚的对话,特意尝试跟沐恒勾肩搭背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做这个动作不太舒服。
“……”
这绝对只是因为他换了一双底薄的鞋子!
虽然心情跟大脑都处在异常状态,但是沐恒还是配合了一下柯函的动作,微微躬身。
柯函强行按着沐恒的肩膀对店员师姐道:“是的,我们今天就是一起逃课出来玩的,我们是好朋友。”
尽管智商离线,但是沐恒依然感觉到了柯函说的话里有一种深深的不对劲。
他补充到:“我们是同班同学,也是同桌。”
店员小姐姐捂着嘴笑了好几声,紧接着才招呼他们两个带上偏光太阳镜,可以出去了。
“那师姐,我们就先走了?”
店员小师姐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快跑吧,别真被邱老师撞见了,我当年可是见识过他的厉害的,你们就别见识了。估计看你们是男生,邱老师能抡起皮带,追你们三条街。”
柯函看了一眼沐恒。
沐恒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他下了决心,拉起沐恒,拽着一堆盒子袋子地就跑。
直到两个人彻底拎着东西跑出了商厦,柯函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沐恒。
沐恒被他拉拉扯扯地拖到了外面,整个人的注意力总算是回到了现实当中。
“你……”
柯函:“我把你妈给我的东西还给你?”
他不好意思说是“支票”,因为这个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沐恒摇了摇头:“不,你拿着那个东西就好,不用给我。”
柯函:“为什么?”
沐恒:“一个正常的独立的人他究竟去不去参加某个活动,是由谁决定的?”
他自问自答到:“是由他自己。”
沐恒说着,将自己的东西都从柯函的手上取了过来。
“所以,你在决定不参加数学联赛的时候,本质上就代表着你已经阻止了我参加数学联赛。但是由于我是一个正常且独立的人,所以我并不会因为你的阻止而改变主意。”
“你明白吗?”
柯函:“我应该明白的。”
他抿了抿唇,这个时候忽然间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一件事并没有跟沐恒扯平。
“你带我去了这么多地方,我也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沐恒:“嗯?”
……
在沐恒的建议下,他们将东西放在了沐恒暂住的酒店里。
柯函这个时候才知道:沐恒已经离家出走好几天了。
“……”
完全看不出来沐恒像是离家出走的样子。
不过,如果是沐恒的话,好像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算太过奇怪。
柯函看着沐恒将东西收拾好,并没有多问,直接带着对方离开了酒店。
他想要带他去的是一条小街。
那条小街处在绕城的河边,有着复杂的地形,以及复杂的环境。
荷花滩。
下了公交车还要走两三百米的路程,沐恒看着眼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陈旧建筑,整体的建筑风格仿佛不是在现代而是在很多年以前,带有奇怪的糅杂错综的风格。
柯函一边带着沐恒往深处走一边对他说:“这里是让我感到快乐的地方。”
街边的角落里贴着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包治百病跟求生贵子的内容充斥在眼前,不算夺目,但确实是非常的土气。
一般这种地方还有另外的一个名字城乡接合部。
沐恒:“为什么会让你感觉到快乐?”
柯函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快乐是什么?我站在这里,就算是看大妈跳广场舞都觉得莫名开心。”
三三两两的大妈在街角比较空旷一点的地方摆起了音箱,时间也差不多五六点,她们确实是应该准备晚间活动了。
柯函看着这一切在想:这就是妈妈的故乡。
他妈带着他来的荷花滩。
回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就带他来了。
带着他在纵横交错的小街里不停地穿行,骑着共享单车,累得气喘吁吁,黑暗里什么都有,猫咪的眼睛、混混的火光……两个人回到家以后倒头就睡,连睡衣都懒得换。
所有人鱼龙混杂。
但是你知道,这里其实还算安全,至少不会有人从阴影里浮现,然后拿着一管冰冷的钢铁对着你,要求你交出身上全部的贵重物品。
西八区其实也有类似的地方,但是柯函即使是那些地方也没有去过太多次,他很忙的。
事实上,他们母子都很忙。
现在不忙了。
沐恒:“你带我来这里看什么?”
柯函平静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里带有一种非常柔和的烟火气,臭臭的,又香香的。
“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饭吧。”
沐恒有些惊讶,他反问到:“吃饭?”
柯函点了点头:“对,吃饭。这一家的煎饺不错,那一家的臭豆腐好吃,靠近水沟的地方还有一家卖烤羊肉串的,他们家的烤羊肉串也很好吃……”
他停顿的那一下,是因为他想起来,这些其实都是他妈跟他说的。
沐恒想了想:“那饭呢?”
“你要吃饭的话,也有,有蛋炒饭、火腿炒饭。”柯函认真地回答了沐恒的问题。
可是事实上,沐恒并不想要得到这种回答,他只想要让柯函告诉他为什么要来一条破破烂烂的小街。
这个地方跟其他的地方比起来其实并不算安全。
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走到了小街的内部,蜘蛛网般的街道乱七八糟地排布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各种各样的人开始出现在街头,眉毛眼睛鼻子里都洋溢着凶悍低俗的气息,酒精的味道也伴随着这种出动而变得越来越明显。
柯函站在了一个摊点的面前,要了两瓶忘崽牛奶,一瓶递给沐恒,一瓶自行打开抿了一口:“我觉得你好像不高兴。”
“因为我说的事情,你感觉到难受了,对吗?”
沐恒的手里拿着那罐冰凉的忘崽牛奶,能够感觉到更加直观的就是周围某些人的视线,看着他们两个,就好像在看两只肥羊。
也确实是很肥的肥羊,沐恒心想。
他不是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的。
但那好像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还有一堆“虚假”的小弟,带着小弟们找个大排档坐下来,能够“呼呼啦啦”地把好几个棚子给坐满的那种。
很热闹。
沐恒的嘴角微微地上扬。
他还记得那群小弟喝高了以后,拿着五三在那里对着天空鬼哭狼嚎的场景,什么明月几时有,什么把酒问青天,什么奇变偶不变,什么碳酸根,什么加速度……大排档老板在角落里写作业的女儿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们,大概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群看起来像小混混实际上也确实是小混混的人,他们随身携带的大包小包里竟然是英语随身记跟各种颜色封皮的教辅。
小混混也是有梦想的啊。
沐恒叹了一口气,“咔嚓”一声打开了牛奶的拉盖,边跟着柯函边喝了一口很甜,微凉,跟小时候的味道还是一样。
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对柯函道:“我不是难受,我只是很遗憾。”
“我们的教育从小就告诉我们,要听从长辈,要顺从师长,要做一个好好读书的好孩子,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是他们都没有告诉我们,我们生下来,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以前有一段时间真的很迷茫,读了很多书,可是书里说的都不是我想要的,虽然他们可以解释人类为什么要活着,但我想要知道的是关于我为什么活着,不是人类。”
这很哲学。
当然,前提是柯函并不知道,沐恒那时候看的主要是亿万老婆:甜心买一送一都市最狂保安之类的地摊书。
那些书是沐恒为了凹出自己鲜明的学渣人设而专门准备的,充满了一种谜一般的混混感。
还有跟自己的教辅书换了封皮,表面上看起来是不正经的书,实际上里面却是硼碳锂铍。
做戏要做全套。
学霸跟学霸总是如此的相似,学渣与学渣却又是如此的不同。
每一个学渣都有自己独特的渣法。
“你好像突然变得很开心了?”
柯函看着沐恒,两个人已经从小街游荡了出来,看见了涨水的河岸。
傍晚正好是涨水的时间,不是因为什么潮汐,而是因为山上的水库放水发电。
沐恒被柯函这么一提醒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灿烂的大笑,就差一点声音。
“我想到高兴的事。”
那群被他演了的淳朴学渣混混们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沐恒想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打开聊天应用,敲了楚白月一下。
如果想要知道那群人现在的消息,他找楚白月问是最快最合适的。
楚白月对整个天阁市内的学校情况都了如指掌。
柯函:“什么高兴的事?”
沐恒:“我和我的二傻子朋友们。”
柯函疑惑地趴在栏杆上,回身盯着沐恒,他不明白沐恒在说什么。
甚至还有一点怀疑沐恒在骂他。
沐恒一边笑一边对柯函继续说到:“你不知道是很正常的,那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天阁,顺便见见那群有趣的人。”
柯函没有再问下去。
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跟沐恒之间的那一层鲜明的壁垒。
沐恒是个很向往自由的人,而他现在只希望能够按部就班的简单地活下去。
“喵”
很轻很轻的一声猫叫从他们的下方传来。
柯函愣了一下:“沐恒?”
沐恒点了点头:“我也听到了。”
河岸下面的休闲近水廊道上有两三只脏兮兮的猫咪在相互打闹。
一看就知道是流浪猫。
沐恒:“这里有很多的流浪猫狗。”
柯函奇怪地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沐恒微微一笑:“我是本地人,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柯函轻轻地“啊”了一声,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这种感觉就仿佛带别人来旅游,结果旅游到了别人的家里,对方不仅不陌生,还给你倒了一杯热茶,顺便招呼你坐下来休息一下再走。
沐恒继续解释:“这里的夜市有很多的泔水给猫猫狗狗们偷吃,它们凑在一起很多都没有绝育,就会越生越多。夜市里的老板都不是什么坏人,泔水之类的东西,反正又没有办法处理,还不如给那些猫猫狗狗吃了算了,还方便处理。”
柯函:“猫狗不能吃太咸的东西。”
沐恒瞥了他一眼,轻笑道:“它们光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部的精力,哪里还会去挑挑拣拣吃什么不吃什么?”
柯函:“不能把它们都收容了吗?”
沐恒摇了摇头:“这座城市里有二十万人,而在这二十万人里有多少是生活困难的?我们不知道。”
“人的同情心是有限的,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但是作为同一个物种的角度来看,至少我们应该先选择帮助我们的同类,而不是帮助那些猫猫狗狗。”
“还有,量力而行。”
柯函没话说了。
他虽然同情流浪猫流浪狗,但是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做,顶多就是在路上瞧见了会拿出身上的食物来投喂。
至于更多的……以前是因为不允许,后来是因为没想到,再后来就是因为没办法了。比起猫猫狗狗,他还是先照顾好他妈再说。
“柯函。”
“嗯?”
柯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沐恒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去看在自己身旁的栏杆上同样趴着的沐恒,眼神微微有些疑惑:“怎么了?”
沐恒形状姣好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巷口,问到:“那是阿姨吗?”
柯函反应了一下“阿姨”是什么意思,他顺着沐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结果就看见自己的妈在一丛观赏灌木的掩饰下,似乎是在喂猫摸猫。
他盯着那个人看了一会儿,最后才做出判断“是我妈。”
沐恒习惯性地就拉着柯函要跑,但是步子都还没有迈出去,他就想起来自己其实算是“奉命”在带柯函逃学玩的。
柯阿姨那天跟他说了,希望他能够多带带柯函出去玩,别老整天一个人的在家里窝着自闭。
“你要过去看看吗?”沐恒松开了紧急拽住柯函的手,“你妈应该现在情况还好吧?”
柯函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会在这个时候出门跑来喂猫。
很陌生的感觉。
因为柯女士一贯以来给他的感觉就是强势、精干、忙碌。
即使是喂猫,也是一个电话打给谁,让谁去跑腿喂的,而不是自己悠哉游哉地买了一个饼,抱着一袋猫粮,喂到哪里算哪里,还要坐下来看会儿风景的。
柯女士身上还穿着柯函的另外一件校服外套。
柯函看了一会儿,对沐恒说:“我过去看一下。”
沐恒不可能放任柯函一个人过去的,所以他也跟在柯函的身后准备跟过去。
然而
“又是你?!”
巷子里传来了一声怒吼。
似乎是有人从房子里跑了出来,顺便还带上了门,门发出“咣当”的一声砸在门框上,让人心尖一颤。
出声的人追了出来。
柯女士抱起那只躺在花坛里“嗷呜嗷呜”的黑猫起身就跑。
她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柯函看懵了。
“怎么回事?”
他本来是自言自语,但是沐恒在这个时候插了一句话。
“糟了,阿姨是不是惹上了这里的居民了?”
柯函:“啊?”
沐恒从柯函的手里取过空罐子,跟自己的一起丢尽了旁边脏兮兮的垃圾桶里,他给柯函解释到:“没有绝育的猫是很吵的,你如果生活在到处都是流浪猫的环境里,很可能会因为长时间的噪声干扰而精神衰弱,进而对流浪猫产生严重的抵触心理。”
柯函:“所以呢?”
沐恒撇了撇嘴:“所以,他们会对猫咪以及在他们的住处附近有亲近猫咪行为的人存在很大的敌意。”
一堆人从那边的半窝棚房的小巷子里追了出去,他们的手上还有带钢管。
沐恒:“……”
好像不止很大的敌意。
柯函沉默了一秒,紧接着对沐恒道:“……不行,我得去看看我妈,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
沐恒:“回哪里去?回去上晚自习吗?我才不回去呢,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柯函担心他被自己连累。
毕竟别人不知道柯女士的性格,他这个亲生的儿子还是知道一点的虽然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他们几个月前刚回国的时候,他妈在路上就因为看见小偷偷人家的皮包而把柯函跟行李一起给丢在了路上,然后穿着高跟鞋追了三条街,硬生生地甩出一根不知道哪里顺来的绳子将小偷给绊倒,最后扭松给了幺幺零。
压着小偷的时候,那个小偷就狠狠地瞪着他妈,破口大骂,表达了各种这件事情没完的意思。
他妈从幺幺零出来以后还专门叮嘱了他不要随便到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安全,万一撞上被她抓过的小偷,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柯函担心不仅仅是因为猫的事情,而且还有那次的事情在里面才导致了他妈被这么追。
如果猜测是真的话“嘶……”
麻烦啊。
柯函一边松了松自己的指骨,一边开始加速追上那群追他妈的人。
沐恒这种“好学生”肯定不会打架。
所以柯函并不希望对方跟自己一起追上去,对面可是有钢管的。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劝说沐恒留下,转身就看见沐恒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一根钢管,在栏杆的水泥粗糙颗粒表面上磨了磨,将铁锈磨去好拿着顺手一点。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柯函:“……”
你一个“好学生”,到底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沐恒磨好了钢管,随手就将东西递给了柯函。
“拿着,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他就追了出去,动作非常的迅速,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情。
怎么可能?
柯函呆滞了一秒,握住沐恒给自己的钢管,果断地跟着对方也跑了出去。
到时候实在不行,大不了他多护着沐恒一点好了。
反正,柯女士也是个爱惹“麻烦”的主,柯函以前不够熟悉并不知道,但是现在经过几个月的磨练他也基本上已经习惯了。
他以前学了一点格斗,虽然主要是为了完成锻炼身体的目标,但并不妨碍他同时学会了打架。
……
这场追逐大概持续了好几千米。
中间不停地穿街过巷,柯函都有点气喘了。
但那群人还在坚持追着他妈。
简直比牛皮糖还要坚韧。
地形不熟,他妈估计暂时甩不掉那群人。
沐恒在柯函的身边,他问了一句:“要我帮忙打幺幺零吗?”
柯函:“……等一下再打。”
他不确定到时候究竟是他妈打人还是别人打他妈。
因为他以前在西八区的格斗老师也是他妈的老师,他妈的格斗学得比他好。
传说中的亲子课就是他妈按着他打,旁边的大块头教练在那里高声摇旗加油,边“是的!女士!就是这样!干的漂亮!”,边“哦!我亲爱的小甜心!你拿出点男人的气概来好吗?”相当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等他们差不多追上的时候,天都黑了。
惨白且稀少的路灯亮起,照亮了坑坑洼洼的破损路面。
柯函的手里拿着钢管,沐恒忍不住出声道:“我没想到阿姨这么能跑。”
前面提着钢管的小伙子站在死路的口子上,似乎是在替里面的人望风。
他没有听见柯函跟沐恒的对话,只是站在那条必经之路的拐角上,目光来回地逡巡。
沐恒皱了皱眉头。
他对这种行为模式并不陌生。
甚至可以说还比较熟悉。
如果想要保证偷袭得手,把阿姨救出来,他们就得要先将那个望风的给安静地搞掉。
办法还是有办法的。
结果,沐恒刚规划好路线跟动作,出现了即将扑出的倾向,就看见旁边有一道极为迅猛的身影蹿了出去。
柯函。
他三步两步就冲到了那个望风的面前,手起刀落,一手刀子就打晕了对方。
没有给对方喊人的机会。
干净,利落。
反正不像是一个正经的学生应该有的动作。
沐恒:“……”
他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问题。
柯函会打架???
死胡同里静悄悄的。
只能够听见里面传来的一两声有气无力的惨叫。
沐恒跟柯函对视了一眼,就看见柯函将钢管迎面抛向了沐恒,示意对方注意警戒。
很好,很警惕。
不过,沐恒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柯函不让他先打幺幺零。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摸到了死胡同的深处。
一个拐角还没有转过去。
柯函就看见了地面上出现的血迹,斑驳的暗红色,还没有凝固,表面像镜子一样,倒影出经过的人的身体。
他的眼睛眯了一下,两只深浅不一的眼睛里显露出了一点点的无奈。
“沐恒。”
沐恒拿着钢管:“嗯?”
柯函深吸一口气:“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朋友,但是,我想,你应该是我的朋友吧?”
沐恒:“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柯函已经走到了拐角的尽头,他应该可以看见死胡同里的景象了。
“我们可能来晚了。”
他已经在考虑要怎么合理地毁尸灭迹。
“怎么了?”
沐恒加快了速度跟上来。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刚刚柯函看见的景象。
一盏冷冷的路灯照射着地面,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人,他们有的暂时还清醒着发出疼痛的碎碎念,有的则已经晕倒在地彻底地失去了战斗力。
总共也就五个混混而已。
外面躺了一个望风的,里面躺了三个,还有一个大概是跑了。
柯函盯着地面。
水泥的地面上裂纹零零散散。
但是吸引柯函注意力的并不是那些花样繁多的裂纹,而是一点又一点的奇怪血迹跟水渍。
沐恒也注意到了柯函注意到的东西。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在疑惑。
“这是……弄伤了?”
柯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沐恒:“对了,阿姨呢?阿姨人呢?要是阿姨怎么了,我们也好快点把人给送医院去。”
他一边说一边准备打电话。
“我在这里……”
柯女士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里传了出来,她的手上沾满了掺杂着其他液体的暗红色的液体。
空气中有一种古怪的腥气弥漫。
沐恒觉得这种腥气好像有点陌生又熟悉。
柯函听到他妈的声音赶紧冲了过去,抓住了他妈的手。
他没有在意那些液体,抓住他妈的手就问到:“你怎么了?你还好吗?我送你去医院?”
气氛一时紧绷了几分。
可是柯女士摆了摆手。
她整个人倚靠在掉灰皮的墙壁坐着,身上也有暗红色的血迹沾染,姿势颇有几分别扭。
柯女士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轻声问到:“你怎么在这里?”
柯函:“我逃学出来的。”
柯女士在听到“逃学”两个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声,大概是被呛到了。
“逃学?”
不远处的沐恒在地面上躺着的几个混混的身上翻看了几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对,我是逃学出来的。”
柯女士本就比较苍白的脸色,忽然间像是染上了几分红晕。
“会逃学就好,会逃学就好……不对,逃学不好,但是你学会了做这种事情,也挺好的……好像哪里还是不对……”
“应该是会出来玩挺好的吧,阿姨?”沐恒从观察地面上躺着的混混们的动作,变成了站起身,然后走向了这对阴影里的母子。
柯女士点了点头:“没错,你说的对。”
沐恒挤到了柯函的身边,开口询问到:“阿姨,你还好吗?要打幺幺零或者叫救护车吗?”
柯女士:“救护车我已经叫了。”
柯函:“……”
他停顿了几秒来思考,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了?”
柯函的脸上满是焦急的情绪。
他不该太过相信他妈的力气的,毕竟是重病的人,应该比起从前要虚弱了,怎么能够跟一群小伙子在一起打架?
柯女士笑了笑,仿佛非常的缺乏力气。
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只装进猫粮袋子里的黑猫,黑猫眯着眼睛,时不时地蹬一蹬腿,看起来也有点奇怪。
“函函,你就要成人了。”
柯函一边检查着他妈的身体一边颔首:“嗯,还有一年多一点。”
柯女士深吸一口气:“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觉得你妈很烦?”
柯函愣住。
他抬起头看着他妈:“你有什么烦的?”
柯女士“呵”了一声:“你说实话就行,别闹。”
柯函抿了抿嘴:“我可能比你还烦人,不是吗?”
“不是。”柯女士反驳的很认真,她说,“自信点,去掉可能。”
沐恒:“……”
虽然场景跟话题都很不对劲,但是他真的有点想笑。
他刚刚没有在那几个混混的身上检查出出血的伤口。
那么,地上的那些血迹又是谁留下的?
答案很明显。
沐恒别过脸,咳嗽了一声,然后又转过来,对着柯函他妈道:“阿姨,您是不是受伤了?”
柯女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盯着柯函,然后说:“你们大概很奇怪为什么这群人要追着我,对不对?”
沐恒:“……”
这种时候不应该先关注一下伤口,做好处理以后再闲聊吗?
柯女士精致的眉眼疲惫地感慨道:“我其实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看到没有,这只猫。”
她磨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猫粮袋子裹着的黑猫。
黑猫的状态不太对。
“这本来是我要给你的生日礼物。”柯女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我记得你以前很想要一窝猫猫来着的。”
柯函:“那是我幼儿园的时候了。”
柯女士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你现在不想要了吗?”
柯函微微摇头:“我要照顾你。”
柯女士的神态又逐渐放松了下来,她笑了笑:“我可以照顾自己的,你没有必要围着我转,你开心就好了。”
柯函:“我很开心,我一直都过得很开心。”
柯女士摇头:“我是你亲妈,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开心。你连梦想都没有了,你怎么会开心?”
“很难过吧?你那个时候,我们都不在你的身边。你爸去考察交流了,我在忙工作。我们没有一个人来到你的身边,却还要求着你要十全十美。”
柯函知道他妈到底是在说什么。
她在说他输掉春季结训的那一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撕破了脸皮,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就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别人的父母家长都在身边,为了他们的孩子而高兴,只有柯函始终都是一个人。
眼泪是留给弱者的。
他沉默地接受了结果,沉默地走出训练中心,沉默地走到路边,整个人心不在焉,差一点就出了车祸。
司机为了避让他紧急操作,结果一个侧翻,直接让自己出了车祸。
血缓缓地从车里滴落出来。
太危险了。
柯函直接懵在了原地。
他很少出门,自从那一次以后出门的次数就更少了,能够不出门他就尽量不出门。
这也间接地导致了柯函后来的彻底崩溃。
“吱”
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刹车声。
悄无声息的,没有任何的提示预警音。
沐恒回头,就看到一束电瓶车的灯光熄灭。
什么情况?
柯女士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怀里还抱着那只一直在小声“喵喵喵”的胖黑猫。
她分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然后说到:“好了,救护车来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先走了。”
沐恒:“???”
救护车?哪里有救护车?
这种地方救护车怎么开得进来?
柯函也很疑惑。
但是下一秒,一名带着一次性橡胶手套的中年大叔就出现在了拐角,他的手里抓着一个笼子,另外一只手上拿着开启了照明功能的手机。
雪亮的光照亮了四周。
中年大叔吓了一跳:“我的老天爷啊,你们这是干了什么?!”
“打架?!”
他说着就要打幺幺零,还往外退,对站着的三个人表示了一种非常大的警惕。
柯函回头盯着他妈,愕然道:“你不是说救护车吗?”
柯女士大笑了一声:“我有说过是我需要救护车吗?”
沐恒:“……”
孩子倒不算什么熊孩子。
这家长确实是真的熊。
柯女士朝着中年男人喊了一声:“大哥,没事呢。这群小兔崽子想要欺负我,被我给教训了。我没下重手的,你放心,过会儿他们就自己醒来走了。”
中年男人狐疑地看着至少一半都淹没在阴影里的三个人。
“就是你给我发消息说有流浪的怀孕猫咪?”
三个人终于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重新出现在了路灯的灯光跟中年男人的手机灯光之中。
两个衣着时髦的年轻人,一名妆容精致的上班套装女性。
他们看起来确实不太像是会引起群架的人。
柯女士说着,将怀里抱着的猫粮袋子跟猫出示到了中年男人的面前。
“我说的就是这只猫。”
“喵……”
黑猫有气无力地应和了柯女士一声,扒拉着袋子,因为袋子悬空而很没有安全感。
中年男人在看猫的时候愣了一下,他注意到了柯女士手上的血迹。
“你手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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