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深本就不是重规矩的人,也没留意她一个御女出来多嘴,随口道:“讲!”
杨氏看出他对自己到底不如对牧碧微唤着“微娘”那么亲热,也不如对右娥英、何氏这样的随意,心中那股子不服之气越发的浓烈,扬了扬头,露出自己年轻姣好的侧脸,待姬深的视线看了过来,这才脆声继续道:“回陛下的话,妾身才进宫的时候就听说过,左昭仪原本有机会住进桂魄宫的,不想却因为先右昭仪的缘故没能如愿!”
这件事情虽然是六宫皆知,但以杨御女的资历和位份,在这样的场合,如此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连何氏脸上都飞快的闪过了一丝意外,显然被她的大胆所惊,只听杨御女道,“妾身还听说,从前西平公主的生母先姜昭训因为难产去世之后,陛下将西平公主交与了贵姬娘娘抚养,但,左昭仪当时也是想抚养西平公主的……只是到底没能如愿……”
说到此处,她露出怯生生之态,捏着衣角道,“这两件事情是妾身进宫之后最多听闻的,妾身想……也许……左昭仪出身又那么的高贵,恐怕因此心中有所不平……这也是……”
不必她继续作吞吞吐吐之态,姬深已经自己想多了,森然吐出两个字:“贱、妇!”
右娥英面上难掩得意之色,但随即又掩饰了下去,换作一副吃惊和担忧之色,拉着姬深的手臂柔声道:“表兄,曲姐姐这也是一时糊涂,到底也是自幼和表兄相熟的人呢,表兄说曲姐姐几句也就是了啊……”
“这等毒妇,自己不能延续子嗣,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谋害宫妃皇嗣,莫非朕还要继续留着她为非作歹吗?”姬深本来就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如今心中对曲氏恨了起来,右娥英越是劝说他心中越是恼恨曲氏,厌恶的拂袖道,“你不必多言了!朕自有主张!”
右娥英被他当众拂了面子,却不嗔反喜,以袖遮面,就给何氏递过去一个眼色。
何氏眼波流转,嫣然道:“陛下,此事涉及到欧阳美人……念着太后的情面,陛下是不是……请欧阳美人过来一问,免得冤枉了左昭仪?”
这句话她说的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痛快之意来,只是姬深还有耐心传左昭仪,对于已经显得苍老的欧阳氏可没什么兴趣了,想也不想便道:“欧阳氏那贱妇,得蒙太后多年照拂,不以为恩,反以为仇!其心实在可诛,那等老妇朕不耐烦见她了,孜纭,便由你处置罢!”
右娥英抿嘴笑道:“我这几日倒不太方便,不如请何宣徽帮把手罢?”
在众妃羡慕复杂的眼神里,何氏嫣然道:“妾身能够替右娥英分忧自然没有说不的道理,只是……陛下,妾身一介妇人,后宫里头欧阳美人也还罢了,若是涉及前朝……”m.xündüxs.ċöm
——当初欧阳氏为报西极行宫里的算计,在何氏怀孕的时候以却死香让何氏不但小产,而且容貌枯槁、子嗣无望,何氏本来就是心狠手辣之人,察觉真凶后对欧阳氏恨之入骨!甚至到了舍不得一下子弄死她的地步,如今欧阳氏被牵累进了右娥英对付左昭仪的局面里去,何氏哪能不挽着袖子落井下石,单单报复一个欧阳氏,她可不甘心,少不得要将欧阳氏家也拖下水!
姬深对欧阳氏早已无情,当初欧阳氏被贬为美人的时候,他对欧阳家的印象就不很好,如今更是怒火中烧,被何氏提醒,想也不想便道:“卓衡去告诉蒋倘,着他查清欧阳氏是否与欧阳家有所来往并勾结辅佐曲氏谋害宫妃与皇嗣?”
见姬深将这件事情交给了蒋倘,右娥英微微皱了下眉,轻声道:“蒋倘乃是飞鹤卫统领,恐怕事务繁多未必管得过来,不如,换个人去查罢?”
卓衡听了这话就站住脚,拿眼睛去看姬深,姬深正待说话,何氏眼角瞥见牧碧微微微颔首,心中一动,忙暗给右娥英使个眼色,抿嘴笑道:“妾身倒觉得叫蒋倘去最好,毕竟蒋倘乃是前任左相蒋遥之侄,为人品性是世家都认可的,他查出来的事实岂非比旁人查出来更叫宫里宫外无话可说?”
右娥英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却仍旧改了口,道:“到底还是表兄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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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荒谬之极的污蔑,陛下也能召集众妃,从头到尾的听完,甚至还当真召了我来问罪,不觉得可笑吗?”被急召过来的左昭仪穿着七成新的群青折枝莲花对襟宽袖上襦,湘绮绣蝴蝶下裙,臂缠百花帔,腕绕双跳脱,乌黑的长发挽成凌云髻的模样,并插着三支碧玉簪,最下的一支簪头拖下一垂珍珠流苏,恰好落在了耳畔,虽然满殿花枝招展的艳丽妃嫔,越发衬托出她不起眼的容貌,但昂然而立的姿态却仍旧使得无人敢轻视于她。
冷静如曲氏,此时竟亦是毫无慌乱之色,她语气虽然略略扬高,但却是因为如今她被勒令止于殿下、四周妃嫔众多,为防殿上盛怒中的姬深听不分明才抬高了声音,那不算美丽的面容却仍是一派波澜不惊。
即使心心念念要除了她的右娥英此刻心里也不能不感慨威烈伯亲自教导出来的女郎即使没有过人的容貌,但单凭这份镇定功夫,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的许多老臣也未必比得上。
只是姬深本就对左昭仪没什么情份,要说从前还有点一起长大的眷恋,经过孙氏、右娥英的轮番挑唆,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更何况如今事实证据,都将当年谈美人有孕、牧碧微在行宫几次三番被算计并甘泉宫天花,还有这次姬恊被谋害统统指向了华罗殿,这里头,每件事情都有危及到姬深的可能,而且皆是想想就要不寒而栗之事……
并且上次步氏临终遗言,姬深在华罗殿就没占到什么便宜,这一回,右娥英在曲氏来之前就给姬深出好了主意,如今听曲氏这么一说,又被身边的右娥英捏了把手,姬深定了定神,理也不理曲氏,径自宣布道:“华罗殿曲氏入宫多年无所出,不思己过,反而嫉妒成性,丧心病狂!多次谋害有孕妃嫔与皇嗣!用心歹毒、直如贾、霍!朕与曲氏早年情份也不远,但念在其幼年时与朕时常往来的份上,几次三番容忍,不想如今竟使曲氏越发的胆大包天……”
他这么一开口,左昭仪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嘴唇动了动,似要分辩,但很快浮现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不过左昭仪的软弱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归于平静,只是不冷不热的扫了眼右娥英,目光亦在牧碧微身上停了一停,随即淡然的等待着结局。
姬深给予的处置结果是左昭仪赐白绫三丈,送回华罗殿自缢——念在了先帝和曲家的份上,保留其左昭仪的位份下葬,当然曲家也脱不了关系——威烈伯教女无方、夺其爵位的旨意,雷墨已经亲自拟好就等用令发出了。
左昭仪一直到被内侍引回华罗殿,始终没有为自己分辩一句,虽然人人都知道她如今分辩也是徒然的,但出身显赫、在位份和名声上足足压了六宫多年的左昭仪,就这么在除了姬深之外人人心知肚明的宫斗里被扣上了一堆罪名、被迫自缢……这样的结果,仍旧让许多妃嫔久久的回不过神来,一直带帝驾离开锦瑟殿去承春殿探望高凝晖,才陆续在蒯贤人的催促中懒懒的离去。
“单以风仪而论,曲家真是让人想不佩服都难。”何氏与牧碧微差不多时候离开,她在步辇上微笑着,隔着步辇和牧碧微招呼道,“牧妹妹今儿看着觉得如何?”
两个人人前招呼,总归不会有什么好话的,牧碧微斜睨了她一眼,才道:“本宫如今最担心的就是恊郎!至于左昭仪……圣断自然是圣明的,本宫有什么好说的?”
何氏示意抬着步辇的内侍靠近牧碧微,侧过大半个身子,足足凑到她耳畔,微笑道:“喂!你难道没想到当年曲苏两家结怨的那件事儿?威烈侯不够风雅吗?可私下里还不是被活活气死了?唔……左昭仪不会被气死的,毕竟,她马上就要自缢了呢!这样装模作样到底还是他们世家最拿手!”
牧碧微一皱眉,也小声道:“说起来她还真没害过我,当初将西平托给她和在行宫生产也还欠了她几个人情一直都没还,实在是迫于形势……虽然今日碍着形势,但我究竟有些不痛快……”
“你生了姬恊后,心是越来越软了。”何氏轻笑,“只不过这回右娥英是借了你们母子的名义给了曲家这么一下狠的!若是曲家不死,你家可也惨了!”
牧碧微深深的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两人明面上究竟是不对付的,因此何氏让步辇分开些后,又彼此说了几句绵里藏针的话,这才分别回自己宫。
只是,何氏才离开,挽襟便红着眼睛跪倒在步辇旁,双手捧上一个纸团,小声而迅速的道:“娘娘,这是挽袂被猝然抓走时悄悄给奴婢的,方才她被内司带走,奴婢靠近和她话别,她说,请娘娘务必尽快打开来看看。”
说着她又强调道,“挽袂说,十万火急!”
“是么?”牧碧微一怔,心中似有什么预兆一样,怔怔的望着那纸团,竟不敢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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