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殿极为诡异、近乎鸦雀无声的情况下,孙氏带着新泰公主到了丹墀不远处,这才盈盈一礼,清声道:“妾身安福宫孙氏,携新泰公主觐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芳辰永驻、岁岁谐好!”
新泰公主稚声稚气,亦随着孙氏而言。
太后阴着脸,任安福宫一行人跪倒半晌,一直到新泰公主因感到疲惫微微晃了下身子,才垂下眼帘,不冷不热的道:“起罢。”
“妾身谢太后娘娘之恩!”孙氏抿嘴一笑,四年盛宠,差点成了大梁皇后,她的容貌,绝对对得起她的经历,就是下首几个从前没见过右昭仪的宗室贵妇,趁她走过去时打量到的惊鸿一瞥,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服,只是这样的神色可不能落进太后眼里,因此都只以眼神彼此会意,并不敢流露出来。
待孙氏入了席,宋贤人看了下时辰,估计着姬深等人就要过来拜寿了,便示意偏殿开始准备,而殿上温太妃看高太后神情不对,暗中对姬悦招了招手,广陵王妃轻声叮嘱几句,便见姬悦从丹墀侧面绕到殿上,温太妃便借着姬悦问起他的一些趣事,高太后看了眼孙儿,到底没有寻孙氏的不是。
只是这么一来,殿里方才融洽的气氛到底没了。
孙氏自也感觉到,她当然不会公然去挑衅已经在强自按捺的高太后,却将眼风一扫,先看向了自己下首,淡淡的问道:“怎么牧宣徽没把西平公主带过来吗?”
“不劳右昭仪操心。”牧碧微正襟危坐,亦只斜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玉桐方才与霭阳县主说的好,被太后准许出去玩会了。”
“哦?”孙氏拉长了声调,忽然看向了牧碧微正对面的广陵王妃,哼了一声,道,“霭阳县主果然疼妹妹……只是,本宫的新泰也是霭阳县主的妹妹呀,怎的等也不等新泰,就带着西平公主出去了呢?还是……闻说本宫和新泰就要来了,霭阳县主不屑带着新泰玩耍,这才先带了西平公主避出去?”
这话声音并不高,殿上高太后还在和姬悦说话,并未留意,但附近几席都已经听到,宣宁长公主带着怒色转过脸来,左昭仪曲氏已经冷冷的一句道:“你前几日不是还在晚膳后请了陛下到祈年殿,说新泰公主病了么?宣宁长公主的次子前几日也染了风寒,今儿原本也是来不了的,谁知道新泰公主还能来?”
孙氏不由一噎,牧碧微也不禁隔着她看了一眼曲氏,这两年来她也是与曲氏见过几次的,印象中曲氏除了那晚请求自己将西平公主让与她抚养,平常都是带着些许清冷的,于口舌之争,曲氏平素也显得有些不屑,如今看来,她却也不是不擅长舌辩。
这一番话一点也没顺着孙氏的话头,可以说既不给她面子,也是颇具左昭仪的威严,丝毫没有向孙氏解释霭阳县主为什么不等新泰公主过来再带着妹妹们出去玩耍,反而借着几日前的事情,有反过来责问孙氏之意。
“楼家小郎君这会好了,新泰怎么还不好?”孙氏一噎之下,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哼道,“左昭仪这话说的,倒仿佛希望新泰如今还没好吗?”
新泰公主听了这话,便皱起眉头。
曲氏看也不看她们,淡淡的道:“楼家小郎君是因为得太后福泽,今早忽然好了,新泰公主似乎昨日还召过太医吧?右昭仪望女成凤,却也不可疏忽了皇嗣的身子——说起来,身为公主,又何必再吃那许多无用的苦楚?”
孙氏听到她这番话,一下子变了脸色,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日御花园里遇见牧碧微,被她拿蒲草比了又比,脸色变了几变,才冷笑着道:“左昭仪与广陵王妃到底是姐妹,本宫说霭阳县主,问的自然是广陵王妃,左昭仪在这儿一个劲的接话,莫非使霭阳公主不等本宫的新泰就出去,是左昭仪的主意吗?”
“右昭仪却是误会了,不过是方才太后与郡王妃们说话,西平公主瞧中了霭阳身上的一块琥珀,两人隔席说话不便,太后就发话使她们出去的。”广陵王妃到这会才寻到了机会接话,她却不似曲氏那样清冷,而是整个人都柔柔婉婉的,也不失大方,虽然孙氏言辞犀利,广陵王妃却还是言语温柔态度可亲,足显曲家的家教,好声好气的说道,“右昭仪若是想要霭阳带新泰公主一道玩耍,妾身这便使人去寻了霭阳回来就是。”
说到此处,广陵王妃却又笑了笑,态度从容、语气真挚的道,“今儿是太后寿辰,想必太后见到她们姊妹亲亲热热的,也定然喜欢的紧。”
牧碧微暗赞广陵王妃到底是威烈伯亲自教导出来的女郎,她身份与曲氏不同,虽然是姬深的次嫂,问题君臣有别,按着品级,孙氏这个右昭仪,与左昭仪曲氏品级相齐,还在王妃之上,又是姬深宠妃,自然不能像曲氏那样,以左昭仪之尊,又代摄宫务、俨然副后的身份责问孙氏。
然而她先向孙氏说明情况,点出霭阳与西平离开,并非主动而为,却是太后发话,既给了孙氏一个台阶,也不显得咄咄逼人,仿佛曲家姊妹联手欺负了孙氏一样,却透露出积世望族的大气谦和来,但接着又表示可以让霭阳县主回来带上新泰,这话听着仿佛是让步,但加上先前所言,是太后使霭阳与西平出去的,未免有些太后压根就没说让新泰公主加入,霭阳带上新泰,倒仿佛是可怜这个妹妹一样。
接着又提醒孙氏,今日乃高太后寿辰,孙氏这样无事生非,也得留意着殿上高太后还在。
孙氏脸色沉了一沉,哼道:“既然霭阳县主与西平公主亲亲热热的,想必也无暇带上本宫的新泰。”
听了这话,广陵王妃笑容不变,道:“妾身看新泰公主是个喜静的,也无怪右昭仪喜欢将公主带在身边。”
曲氏却淡淡道:“小孩子到底还是喜欢寻小孩子玩,孙氏你其实很不必拘束了新泰。”
“本宫的亲生女儿,本宫自然知道怎么教导。”孙氏听了,立刻尖锐的道,“闻说曲家家教极好,左昭仪若是有意试手,何不自己也生一个皇嗣,也好抚养给六宫看看?”
她这话音才落,曲氏脸色就是一白,连带广陵王妃也微微变色,目中流露出怒色!
牧碧微冷言旁观,如今见宣宁长公主就要说话,便插话道:“右昭仪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新泰公主莫非是右昭仪一个人的女儿不成?公主之所以尊贵,那是因为是陛下骨血,左昭仪乃宫中位份最高者,又出身望族,说起来新泰公主难道不要叫左昭仪一声母妃了吗?右昭仪既然知道曲家家教好,如今左昭仪好心指点,怎还不虚心请教,反而胡言乱语起来了?”
闻言,宣宁长公主不由赞许的看了牧碧微一眼。
孙氏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不屑的一笑道:“为陛下延续子嗣,本是宫妃应尽的责任,本宫如此祝左昭仪有什么不对?难道希望左昭仪诞下皇嗣竟是胡言乱语吗?这话可真是可笑之极!牧氏你想着逢迎讨好,可也要想好了话再出口!”
“一直听说右昭仪不认识几个字,如今才晓得所谓明理二字多么难得。”牧碧微这两年与孙氏交手极多,听了这话眼也不眨一下便淡淡的道,“右昭仪的话本宫听不懂,要么右昭仪认真读几年书,要么本宫病糊涂了,不然就不必说下去了。”
“你!”孙氏出身寒微,因此深以为忌,她一心一意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教导新泰公主,与此不无关系,不想牧碧微前几日才在御花园里拿蒲草踩过自己,这会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更进一步的讥诮自己,连识字不多都翻出来了,甚至还以本宫自称,分明是笃定了今儿这里的人没有会帮自己的,所以一点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当下面色剧变,整张面皮都不禁发紫起来!
“母妃!”新泰公主对方才的唇枪舌战听不明白,但也看出孙氏是怒极了,到底是亲生母女,母女连心,新泰公主心疼孙氏之下,不假思索,伸手从盘中一串葡萄上摘下一颗,用力向牧碧微砸去,口中怒道,“叫你惹我母妃生气!”
新泰公主的举止虽然突然,但牧碧微究竟习过武,抬手就将葡萄接住,只是她自小到大,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当面抛物的羞辱过,即使新泰公主年幼,然而因着孙氏的缘故,所谓爱屋及乌,怨怼亦是如此,牧碧微本就对新泰公主印象不会很好,如今亦是沉下脸来,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她这一眼甚是阴沉,新泰公主也不禁吃了一吓,但孙氏虽然对她严加调教,却也宠得厉害,年纪虽小,也知道自己身份尊贵,所以很快回过神来,复摘了葡萄砸过来,怒道:“你还敢瞪我!待我回头告诉了父皇,直接杖毙了你!”
这回宣宁长公主究竟按捺不住,怒道:“右昭仪的教导,咱们到底是领教了!牧宣徽好歹也是新泰公主的母妃,怎可如此无礼?”www.xündüxs.ċöm
孙氏却冷笑着搂住了新泰公主,悠然道:“长公主说的是什么话?新泰也是护母心切,足见孝心,正如同今日太后寿辰,陛下特特歇了处置朝政,专门在宣室殿作一贺寿图以献,新泰肖陛下,长公主该高兴才对。”
“无耻!”宣宁长公主面现厌色,呵斥了一声,正待提醒高太后干涉,不想新泰趁这光景又摘下一颗葡萄丢向了牧碧微——
“你敢欺负我母妃!”冷不防,一个稚气却响亮的声音,带着怒意响起!
众人惊讶的循声看去,却见霭阳也是面露诧异,她手里牵着的西平却猛然挣开了她的手,蹬蹬蹬几步冲到牧碧微身边,紧张的问道:“母妃疼么?”
牧碧微心头满是怒火,却也不便公然与个孩子计较,这会被西平一问,心下大是宽慰,温言道:“不疼……”
那边新泰还满是敌意的看着这边,不想西平问过牧碧微不疼,眼中怒意更盛,二话不说一挽袖子,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端起牧碧微跟前盛着水果的银盆,几步跑到新泰公主跟前,孙氏这才明白过来,伸手欲推,牧碧微哪里肯叫西平为自己出头竟吃了亏,她却是眼睛一亮,立刻长身而起,就在席上膝行几步,轻巧的架住了孙氏的手腕,口中冷笑道:“右昭仪,西平年幼不懂事,也不过是学了新泰公主的所为而已,你又怎么好意思推她?”
说话间,孙氏顿觉腕上一阵剧痛——论动手,别看她是宫女出身,十个也未必打得过牧碧微——而这个时候,西平用力举高银盆,哐啷一下,连着银盆带其中用来保持一些水果新鲜的冰水,一下子浇了新泰满头满身、浇了孙氏半身!
盆中水果乒乒乓乓几下子砸下来,新泰吃了一惊又是一冷,接着被水果挨个砸了一下,西平兀自不解恨,还拿着银盆用力在她头上一敲,正要大声说什么,牧碧微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口中高声说道:“西平怎这样不小心?给妹妹送盆水果,竟也失了手?唉,这都是因为新泰公主你要的这盆水果太沉重的缘故……新泰公主,你……没事……吧……?”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紫台行更新,第二十九章 盆太重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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