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请王导带给司马睿短短一句话:无需恩封厚赏,只需交出戴渊,随即撤兵,立回武昌。
王导在回去的路上细细思忖着这句话——本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可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恐比登天还难:因为这关乎人心较量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在回去的路上,王导坐在慢吞吞的牛车上,慢得近似一道不曾移动的风景;自己竟在石头城里呆了一天,没跟王敦说多少话,更多的是惜着当年的手足情,静静地坐其身边,默默陪伴……就这样,也坐了一天,仿佛以此就能填弥多年来兄弟之间渐生的嫌隙。
在车里他把目前的形式好好捋了一遍,对于司马睿和王敦两方的想法他都了然于胸,但终究是要有人退让的,究竟会是谁妥协呢?他也看不清了。
对于司马睿来说,刘隗、刁协、戴渊都是在自己的授意之下做事的,被逼到时至今日这个地步,有心放三人一条生路,刘隗却北上叛逃石赵,无疑是狠狠地反过来打了司马睿的脸。
还剩下一个戴渊,他也和王敦一样,冠以将军之衔,为杀伐疆场的一军之帅,他不像刘、刁二人那样懦弱,忍辱潜逃,所以他哪也不去,就待在建康,就算王敦杀进建康城来取他的首级,也算死得其所,死得磊落。
而于王敦来说,他已经忍辱吞饮了天下人的唾骂,甚至要因此背负上千秋万代的骂名,可还是无法实现自己当初在祖逖墓前许的承诺,难道就要在“功名富贵”面前折了腰,那自己就真成了世人口中“此等”“这般”的小人了。
牛车在日落的余晖中慢慢走向已退入暗色里的皇宫,他知道司马睿正在等着他,虽然此趟来石头城并不是司马睿授命的,当然司马睿也并没有命令他来作王敦的说客……但他此去石头城无任何阻碍,就说明是在司马睿的默许之下达成此行的;那么他——司马睿此刻就一定在等着他。
当王导来到后殿时,司马睿禀退了身边所有人,他支撑着病弱的身体,坐在案几前,闭目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沉声问道,“他……怎么说?”
王敦倏地跪下道,“他……什么都不要,只要戴渊……死……”
“哈哈……哈哈……哈哈”司马睿突然狂放地笑了起来,脸上却难抑苦涩的表情,然而他笑着笑着在气息没有喘匀之际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边咳边道,“他……他就……非得这样逼我吗?”
司马睿觉得王敦这是在剥夺他作为帝王的最后一丝尊严……作为一国之君,若还不能保全一人的性命,那这样的“皇帝”也作得实在太窝囊了;何况若保不下戴渊,那日后还会有谁敢忠臣于他,认他这个“国君”!
司马睿支撑着自己颤颤巍巍的身体站了起来,走到一角扶着柱子沉思了一下,问了一句,“还有转还的余地吗?”
他将头微微转了过来,看了一眼一声不吭把头埋得更低的王导,长叹一口气决绝地道,“若真要孤交出戴渊,让戴渊死此事最终才能罢休;那么……孤也有一个条件……”
王导抬头仰视着司马睿,看着他那张双颊凹陷黯淡无光的脸,那张脸上的眼神竟既没有焦点也没有生气,一片死灰……当听了司马睿提出的条件,王导的脸色也似瞬间坠入冰窖,冷得极度难看。
深夜,一辆牛车尽其所能地在清冷寂静的街道上狂奔,王导手执御赐令牌出城,在此非常的关键时刻,毫不停歇地要赶赴石头城,为司马睿传话,谈条件。颠簸的牛车里,王导因颠簸倍感不适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剧烈动荡的思绪。
石头城城门下,王导不停地竭力大喊,“我是王导,我要见你们大将军王敦;我是王导,我要见你们大将军王敦……”
城头上的守卫看只身乘牛车前来的人在下面不惧不退,不断地大喊,也是莫名万分,不知如何处置,便层层上报。
待钱凤兵前来仔细看清下面的人确实是王导后,才开启城门放人进来。
深夜突至,王敦亦是倍感意外,白日里才来过,现在深夜又至,若不是有什么惊天大事,也不会踏月而来。
看着王导风尘仆仆的样子,没有一句寒暄问暖的话,他一开口就直切主题,“陛下同意你的条件杀戴渊,遂了你的意;但同时,亦有个条件,要……要把周顗一起杀了。”
此话一出,两人皆露出悲伤的神情,沉默不语。
这周顗与王氏两兄弟颇有渊源。
且莫说周顗早期曾与王敦一起剿过匪,有过一起出入疆场的生死情谊;此次兵临石头城下,虽说是周顗的侄儿周札主动开启城门迎王敦进去的,却没想到祸及周氏一族的族长周顗……
司马睿势必要杀了周顗的原因只有一个——剪除王氏羽翼,根除王氏死忠。
王导犹记得在此次王敦起事之初,整个朝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人全都似瘟疫一样地避着他……当他以戴罪之身独自跪在庭院里时,身边多少同僚都如风似的匆匆从他身畔飘过,这其中很多还是往日自己亲手提拔和栽培过的……www.xündüxs.ċöm
他不期望这其中能有一人过来扶他一把,只要他们经过他身边时,不吝眼神,带几分同情地看他一眼,就足以使他心中一暖。
这其中拂过身侧的也有周顗。但事后,王敦暗自打听到只有周顗一人私下自去找司马睿,为其求情……
这人世间大多都是落井下石的,似这般悄悄雪中送炭的,确是世间难得。所以王导虽面上不表,但这份情谊心里却是暗暗记下了;但同样的,司马睿也同样记下了,在周顗身上悄悄标记上了“王氏”的标签。
而在王敦看来,他誓死要杀戴渊、刁协和刘隗,在明面上就是要折断司马睿要实施新政的羽翼;而此时司马睿要拉周顗去给戴渊陪葬,就是非常明显的“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试问,周札将石头城(建康城的咽喉要害)献降于王敦,不但直接问罪于周札,还要把周氏一族的族长周顗给杀了,那日后谁还会有胆来归助于他,谁又甘愿作第二个周札?哪一个氏族大家还敢轻易和王敦、王导靠近?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晋起龙骧更新,第九十二章 互伤互害 逼至底线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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