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站在墙角，无尽的压迫感让人站在此处感到难以喘息，再抬头看着冰冷萧索的这堵宫墙，那种咫尺天涯的隔离感，比让人在千里之外的遥相思念更让人难受……不知一墙之隔的紫归，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受？
颠簸漂流在外的生活似乎才是常态，安居在建康的生活却十分不适……xündüxs.ċöm
王敦站在朝堂上，耳朵边依然此起彼伏地响着群臣们歌功颂德的赞词，王敦低头不发一语，精神恍惚而游离……
建康，他是再也不想待下去了，离开多年，这朝堂已不是初建时的模样，且不说多出了很多新面孔，朝会上议题全都是避实务虚，安享现下太平，居安而不思危，粉饰太平做文章，最糟糕的是，这些伏耳贴心的话在司马睿那里反而很受用。
突然，他耳畔听到一个名字——祖逖。
“……贼人陈川，叛大晋，占浚仪城以投石勒，日前陈川悉部已被祖将军悉数剿灭，就连石勒遣来增援的猛将桃豹亦败……”
原来是有人在给祖逖请功呀——王敦神游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
“黄河南岸，一直是石勒和祖逖你争我夺的地方，常常是同一座山头，今日你方唱罢明日我再登场，长期拉锯，此地界的各方割据势力在石勒、祖逖两边各有叛逃。”
“不仅于此，洛阳黄河两岸的赵固、李矩、郭默等地方势力已悉数归降到祖将军麾下……我大晋北部边防更加坚如磐石……”
听至此处，王敦心中将熄的火苗如同猛然注油般，腾然又旺盛地燃烧起来，体内的血液再次沸腾，他要北上，他要去找祖逖，他想去看看祖逖如蚕虫嗑叶子般，一点点嗑回来的江山与土地。
来到豫州，王敦没有直接去找祖逖，而是四处转悠——了解民生、民情，是了解一个地方行政长官更为直接和有效的方式。
越是接近黄河，南岸的广袤土地上，战乱越发的频繁，兵家的你来我往，司空见惯；诚然，战争带来的破坏性在这里的人们看来也是稀松平常了。
然而站在这片焦土上生活的人们脸上却是充满了朝气与希望，他们对生活的信心全部源于对祖逖的信任。
所以无论是当每一次兵马过客扫虐过的残渣瓦砾上，还是军队行军路过的大道旁，路见死尸枯骨，这里的百姓都会自发地收拾安葬，让这些孤魂野鬼得以归土安宁，也再次还自己一个干净的家。
有这么一说，说路有尸骨，须以安葬——这是祖逖以前就定下的……时间久了，亦成为当地百姓的生活习惯的一部分了——这一幕无疑对王敦的触动是巨大的:军民一体，同声共气，一点点地夯实道路向北挺进，这何愁北方失地山河不复？
至腹地来寻祖逖，没有府衙，只有军帐，对于一个边陲时常动荡，又时常四处征战的州郡来说，以此就可看出这一方最高军政长官的深远打算。
来至帅帐之中，依然没有寻到祖逖。王敦报上姓名，待下人们出去寻人，不久后看见祖逖挽着高高的裤腿，带着自己的亲弟弟从田间地头赶回来……不但双腿双手是泥，手上还握着一把秧苗。
祖逖很激动，因为难念朝廷是不会有人来看他的——除了王敦。
忙时操兵打仗，闲时务农下地——这是祖逖的生活常态。仓促之际——这般与老友见面，祖逖顿感还是有些失了礼节……
“敦兄先到我帐下歇息，我先去换洗一下，待晚上同饮共宴。”祖逖看着自己一身的泥，和赤裸的双脚，有些尴尬地说道。
“不知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好像是将军的旧友……”
“好久都没有举办这么盛大的宴席了……”
挨晚时分，王敦在帐外听得有下人、兵士都如是这样说着。
入夜，燃起的篝火也点燃了这在一方艰难的土地上，艰难生活着的人们的热情。军民共同赴宴，围坐篝火旁，载歌载舞，大块吃肉，痛快饮酒。
宴会中，百姓们自发编写了一首歌，老少同唱：“幸哉黎明免俘虏，三辰既朗遇慈父；玄酒忘劳甘瓠脯，何以咏恩歌且舞……”
王敦从吟唱者老老幼幼的脸上，还有饱含情意的歌词中，听出了当地百姓对祖逖的爱戴。
祖逖亦是高兴，畅快饮宴。
子夜，在苍茫夜色笼罩下的广袤无垠大地上，已是人鬼两分的世界。纵情的欢歌，恣意的豪饮，让生活在这片苦难大地上的人们，难得带着笑意轻松入眠，鼾声舒畅。
然而此时，却还有两个人醒着，十分清醒毫无酒意地醒着。他俩就是这场盛宴里的两位主宾客——祖逖和王敦，也不知夜宴上同样尽情豪饮的两人，刚才的酒喝到哪里去了。
作为一军统帅的祖逖，自然心细如发，他知道王敦不远千里而来，肯定不只是单纯地为了找他喝酒，所以他清醒着等到这一刻。
王敦亦知道祖逖是个急性子，今日事绝不拖攘于明日，所以他肯定祖逖在夜宴后就会找他详谈的。
两人并排迎风而立，遥首北望。
夜风簌簌地从北面吹来，吹起了两人鬓边的散发，撩起了衣袂。这风带来乱世中常年杀伐征战中，土腥味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这种特有的味道，只有在夜幕的发酵下，从会愈发显得凝重，也更加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祖兄，黄河南岸失地，如今几乎尽收，有没有想过进一步深入敌人腹地，扩大战果，以图收拾旧山河……”
今夜云遮月笼，在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情况下，王敦首先开了口。
“黄河以南，我与石勒长期角力。胜败乃兵家常事。虽说眼下我尚占优势，但这样的局面并不是稳定的，说不定什么时候石勒重兵袭来，我亦会呈节节退败之势。”
不夸功自傲，不激进以求务实，祖逖用平淡的语气诚恳地说道。
“何以稳定局面？要打破此等常态，只有深入敌人腹地，进一步趁势扩大战果，才能守得住现有成果。”王敦道。
“王兄说笑了，一点点逐步向北挺进，是现有条件下我所坚持的一贯战略；然若贸然向北大举兴兵深入，恐建康朝堂定是断然不会答应的……”虽看不清表情，但能听出祖逖言语中带着的一丝苦笑。
“兵家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现在不趁此优势向北挺进的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王敦哀叹道。
祖逖沉默不语。
忽然王敦转身面向祖逖，虽有如墨的夜色隔着，但在黑暗中似乎还是能看到祖逖那双莹莹赤诚的眼眸……
“东北慕容氏归属我大晋的事你已知晓。我可以一人之力邀慕容廆出兵南下，若你再挥兵北上，一南一北同时向中原挺进，夹击石勒，如何？
待到他日功成之时，建康朝廷见北还可期，举国亦将全民欢腾，终把江山换新颜……”
王敦的言语坚定，眼神坚定；在他坚定的眼神里，亦看到黑暗里祖逖那双激动的双眼有火苗在跳动，熠熠发光。
不同于兵家你来我的长期往来拉锯僵持，那是一个在脑海里激荡了无数次的终极梦想，是复我河山后虽死无憾的壮怀激烈，足以让此刻每颗激动的心跳蹦出胸腔。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晋起龙骧更新，第七十四章 寻祖逖 共议“北伐”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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